寒食连着清明,衙门放假两天。
贾赦、贾政哥儿俩都懒得动弹,就各自托病不出。 清明当日,由贾琏带着兄弟、侄子去铁槛寺,给祖先祭柩烧纸。 天气微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正是出游好时节。 祭祖之后,其余众人都趁机去郊外踏青游玩一番,贾琏自己另有安排。 . 昨天书友先生派人送信来荣府,说要请贾琏吃饭,席间有事要同他说,让贾琏务必要来。 贾琏知道书友先生两袖清风,但凡有钱就往学生身上搭,哪里肯让他清客? 更何况,他花了不少心思的东风楼已经大大地修整了一番,早定下了三月初六重新开业,本就打算要请书友先生来做东风楼的第一位客人。 于是便干脆提前一天,正好今日单独招待书友先生。 . 贾琏到书院亲自接了书友先生。 书友先生说起今日天气很像江南,于是二人在微雨之中也不撑伞,一路说说笑笑,溜溜达达来到了还没挂上牌匾的东风楼。 书友先生瞧此处门窗紧闭,便笑问贾琏: “此乃……名菜‘闭门羹’?”贾琏笑道: “‘闭门羹’又不管饱,如何使得?”
说罢,在门上敲了三下,又伸手三击掌。 这乃是一个暗号。 只听得“哗啦哗啦”连声,酒楼二层的窗户都一一打开,但一层的窗户却始终没有打开。 几乎与此同时,酒楼中传出了清雅的古琴音韵。 书友先生本也极爱操琴,闻听之下满脸惊喜: “好琴!好曲! 如此古雅之音,我竟从未听过,永璧,这是哪本书上的古谱?”
话音未落,酒楼大门缓缓开启。 一见之下,竟把个书友先生给彻底惊呆了。 . 谁能想到,这个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京城酒楼,里面竟然藏着一个神仙般的洞天福地? 大门打开,便见入口之处并非平地,而是做了一座向上微拱的石板桥。 站在桥上,仿佛有一幅烟雨江南的美景画卷,正在眼前被徐徐展开。 中间在摇曳的芦苇莲叶之间,有香烟缓缓婀娜飘出,正如慢慢氤氲的水汽。 其间有若干浅浮在河道上的画舫游船,正是一个个的包间。 两旁的木柱上,都挂着小巧精致的麻布灯笼,柱间的美人靠中,就是一张张的散客桌,仿佛是邻水的亭榭。 一旁的几张桌子,更是布置在了几大株盛放的粉白桃花之下。 在这样的人间仙境中举杯饮酒,简直能让人也变成了活神仙。 因为只打开了二层上的窗户,室内光线略有些暗,但每一张桌上吊一盏灯,又颇有些江上渔火点点的神韵。 周遭的白墙面上,挂着层层叠叠的青灰色筒子瓦,地面上铺着青石地面,正是江南常见的水乡两岸风光。 在最远处的墙边,做出一只画舫船的船头,挑着一串灯,烟雾缭绕之间,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盘膝而坐,正微合双眼,沉醉于自己指尖的音韵悠悠,仿佛世外仙人。 . “雅!雅!委实是风雅之极!”
书友先生不禁连声称赞。 “此处真的是个酒楼?”
. 贾琏心中吐槽: 当然是酒楼,而且还是我抄袭来的酒楼。 在我前世,好多城市里都有这样的连锁餐厅。 名字叫“绿茶”。 老子这个,就是个“装绿茶”。 只可惜这红楼世界又没电,灯光、投影、喷雾就甭想了。 至于说那琴曲好听——它没法不好听,因为那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不是古琴曲,它是一首琵琶曲。 最早的记载也在清朝,有人说记载者是乾隆嘉庆年间鞠士林,也有人说是晚清的姚燮,反正这红楼世界没清朝,书友先生绝不可能听过。 要不是2008奥运会开幕式上,古琴弹奏的这曲子太好听了,我还真未必记得住这个调调。 . 贾琏将书友先生一路让进了正中最大的画舫上,笑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雪沫乳花浮五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能不忆江南?”
他故意将苏东坡《浣溪沙》中两句替换进了白居易的《忆江南》当中,既是说“美食”,且又词牌、韵律都相合。 书友先生闻言抚掌大笑: “妙啊!妙极! 永璧啊,能将如此妙句脱口而出,你还说你不爱读书没才学?”
贾琏赶紧摆手笑道: “我只是因为跟着兄长在一处,近朱者赤,这才长了学问的。 头前儿我在家里,可是有了名的不学无术‘大俗人’。”
正说着话,春掌柜的亲自捧着菜单出来。 贾琏双手接过来,双手捧给书友先生: “这东风楼的菜品是效仿姑苏的吴门船宴。 打头是四道冷盘佐酒菜,而后上各种热炒菜肴,最后是四道大菜。 大菜当中以鱼为收尾,图个“吉庆有余”的好口彩。 这是我在姑苏的时候,吃过之后就念念不忘,厚着脸皮向栾霖栾老大人求来他家厨子的私房菜色。 后来,我又向姑苏一个本地厨娘买了她祖传的“酱方”和“煠紫盖”的秘方,还有个冬酿的酿酒秘方,都是极地道的。 今日可是我这酒楼第一遭‘接客’,除了书友先生,再没有别人配得上这个了。”
书友先生不禁赞道: “你这酒楼,在京城也是独树一帜,以后也必是个风雅宝地啊。 这一趟姑苏之行,在旁人不过是游山玩水,永璧竟是时时处处都留心,难怪你时时处处都得宝啊!”
翻开菜单,书友先生又问: “这菜单上的字是永璧写的?”
贾琏笑道: “献丑献丑,让兄长见笑了。 既然这酒楼想做得风雅些,菜单总也得尽量风雅。 小弟虽不才,在这酒楼里头还算是拔尖儿的了,那也只好我来写。”
书友先生点头道: “永璧你太谦了。 你这台阁体写得已经很是雅正了,比上回我见你的字,又进益了不少,可见你一直都在练字啊。”
贾琏知道这位书友先生有当老师的“职业病”,时时处处都在意学生是进步还是退步,便也不隐瞒: “兄长也知道,我早年不爱读书习字,不过是在学里不得不学了些罢了。 如今到了这个岁数,进境有限了,也只能每天写写楷书,求个乌、方、光、大,匀圆丰满些,在官场里免得叫人笑话我只是个不通文墨的纨绔。”
书友先生放下了菜单,向贾琏正色道: “既然说到了官场,我也不就不等了,这会子就告诉你好了。”
贾琏见书友先生忽然正色,赶忙问道: “什么事情?兄长不妨明言。”
“我前日接到了致仕的尚书令姚老大人的书信,说他已经同致仕的大司马栾老大人联名上书,向当今圣上保举你。 永璧啊,姚老大人不仅仅是当今圣上的首任老师,而且,当年太上皇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举棋不定之时,就是这位姚老大人坚定地对抗‘三王党’,据理力争,有拥立之功。 贤弟啊,以你的出身,这回又有了这样的贵人扶持,可就更当青云直上了。 哪怕没有科举出身,也没人能说三道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