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珍像面口袋似地滚下楼去,贾琏心中畅快了不少。 好容易将面目磕撞得如同猪头的贾珍拖到楼外,贾琏又故意将他拖在水边的烂泥里——这才是乱发情的死猪该呆的地方。 此时的秦可卿已经哭得昏昏沉沉,贾琏将她从瑞珠的尸身旁抱开,扶到一旁的山石上坐下,轻声说: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送瑞珠最后一程。”
秦可卿扯住贾琏的衣袖,泪眼婆娑: “你要怎么送她?”
这个外表柔弱得如同夜昙一般的女人,心里并不糊涂。 贾琏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要去了却她的心愿,不让她白白送了命。”
. 贾琏小心翼翼抱起瑞珠尚有余温的尸身,轻轻在她尚且完好的那只耳朵旁说道: “瑞珠,你是为了保护可卿死的,但可卿如果想要逃走还不带累家人,还得要靠你的尸身才行。”
他将瑞珠的尸身放在天香楼第三层的地板上,仔细摆好。 从秦可卿带来的白绫上撕下了一段,小心温柔地覆盖在瑞珠脸上。 本来就只剩下一半的银烛,此时已经又燃去了一截,只剩下了寸许长,火焰愈发不稳,突突跳动不已,昏黄的光晕,摇摆不定。 放着银烛的桌子下面,果然有一只小坛子,打开来,里面的菜油映着跳动的烛火,烁烁光亮也变得油润起来。 贾琏把心一横,将菜油小心翼翼地倒在了瑞珠的尸身上。 “瑞珠,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可卿。 只要有我一口气在,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你安心地去罢。 如果你能重生到我前世的世界,烦劳你记得替我去看看我父亲。 他叫贾新华,住在北京南城小坛子胡同,他也是可怜人,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
银烛的火焰从瑞珠的尸身上腾起,跳跃出猩红的光芒。 在贾琏转身离开的瞬间,舞动的火焰中幻化出一只身带炽焰的白鹤,陡然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贾琏一惊,再回头看时,却只有瑞珠的尸身,在金红一片的火焰中静静地炼化。 贾琏不敢再耽搁,他后面还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 急急忙忙半扶半拖着秦可卿,二人躲在天香楼后面的大丛桂树阴影中。看可卿瑟瑟发抖,贾琏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裹在身上。 直待瑞珠尸身上的火焰引燃了天香楼的屋顶,大火冲天而起,给前院外宅中的人看到,立刻敲梆子筛锣,大喊:“走水啦!快出来救啊!”
失火乃是要了命的大事,尤其起火的还是宁国府中最高的天香楼,府中人等不敢耽搁,由管家带着立刻冲进内宅,先是用水桶、藤斗从临近的水边打水救火,还有人大喊:“快去推后院里的水龙车过来!”
上百人乱作一团,指挥救火的赖管家此时又在水边的烂泥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贾珍,急得跳着脚大喊:“可了不得了!老爷受伤了!快叫大夫来救命啊!”
如此一片混乱之中,正是贾琏等待的时机,片刻也不耽误,扶着秦可卿,顺利溜出了宁国府大门。 . 贾琏将身子发软的秦可卿抱上了马车。 怀里的可卿轻声问道: “此时城门关着,我们能逃去哪里?”
这是贾琏头一回驾驭马车,心中很是忐忑。 不过好在拉车的是一匹老马,十分驯服,见马车能顺利启动,而且还相当平稳,贾琏松了口气,这才向身旁的可卿道: “东府里起了火,很快就有人要报到荣国府去。 我如今掌家,很快就有人要来找我。 我须得尽快赶回去应对,否则别人会生疑。 现在先将你送到你家躲避一时,你也与父亲做个交代。 天明时分我来接你,城门一开,咱们就出城,我给你安排一个安身之处,绝不会让你再落入危险之中。”
听贾琏如此言简意赅,可卿便明白了事情何等紧急,也不再多话,当即给贾琏指路,马车直奔秦家而去。 所幸的是秦家离荣国府后门不远,这马车虽然破旧,但老马温驯,此时车上又只有两人,比平时轻便了许多,所以老马跑得又快又稳,不多时便到了。 贾琏利落地跳下车,拍打秦家大门后,也等不得与秦业打招呼说明情况,只急急在树上拴好马车,朝秦可卿低声说了句: “千万在天明前安排好一切,我走了。”
便大步跑入黑暗之中,只留下可卿,切切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恋恋不舍。 . 此时已经将近三更天,秦钟却还未归家,年已六旬的老秦业一直未睡,孤单单守着油灯,一直在等独生儿子回来。 忽然闻得外面敲门,秦业急急赶出去,不想打开门一看,却是披着男人衣裳的女儿,形容狼狈地站在门口,含着泪,正切切望着一个疾奔而去的男子背影。 秦业顿时吓得浑身发抖,说话声音都在打颤: “你……你……你这是要与人私奔?”
可卿从来也不是糊涂人,她只是太牵挂家人,太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她习惯了委曲求全。 此时,她明白贾琏为了救她,要担待多大的风险和麻烦,她不能再给他增添额外的麻烦。 于是她忍着委屈难过,只是并不出声,也示意老父亲不要出声,拉着他进院锁门,进入正房关好门窗,可卿这才捂着嘴哭了出来: “爹爹啊……女儿今晚……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她抽噎着将今夜的遭遇都说了出来,秦业听得目瞪口呆。 之前瑞珠回秦家来送些衣裳日用,曾隐晦地对秦业说起过贾珍对可卿意图不轨。但秦业是个懦弱之人,向来得过且过,一直只是安抚瑞珠说: “贾家是簪缨士族大户人家,此事恐是可儿多心了。你要多劝劝她,凡事不可任性。”
此时果然出了大事,秦业只剩下扎叉两手,根本全无办法。 可卿跪在父亲脚边,垂泪道: “瑞珠被贾珍扔下天香楼摔死了,我逃走时火焚天香楼,他们也不会自揭丑事,少不得便将瑞珠被焚毁的尸首当做了我,从此……这世上,便再没有秦可卿这个人了……” “那……那你以后怎么办?”
可卿低头思忖了良久,终于,她渐渐抬起头来: “是他救了我,以后,我的命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