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越听却越不是味儿。 他前世曾经听爷爷贾不全讲过不少帝王陵寝的风水秘闻。 比如皇帝继位后,便要开始寻龙点穴,为了能寻到一处“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的“万年吉壤”,往往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 因为帝王陵开店选址的优劣,直接关乎皇家气数,江山安危,国运兴衰,因为选址不宜而被帝王杀掉的风水大师不在少数。 而作为大行皇帝最终躺卧其内的棺木,也必定不能含糊。 皇帝的棺木,多用生于湖北、湖南以及四川的深山谷里的“帝王木”,且至少要千年古木,百丈之干,其半埋于沙土之下,截之以为棺,故谓之“沙板”。 这种沙板温润细腻,光洁如玉,纹理极好,触之犹如触摸婴儿的肌肤,但又如铁石一般坚硬无比。幽香不绝,用此木做成盒子,盛放生肉能够历七日都不变色。 而听方才宝钗所说的义忠老亲王那副“万年板”,只怕比帝王木还要好。 这种皇家打着“万年”烙印之物,岂可用在常人身上? 一旦被皇家所知,却不是要给贾家招祸? . 想至此处,贾琏也无心再在此逗留,便起身告辞说那边还有事情。 薛蟠死拉住贾琏不让走,薛姨妈也苦留吃过晚饭再去,贾琏心中有事,只是再三辞谢。 最后,还是宝钗抿嘴笑道: “琏二哥不是那等虚头八脑的人,他既如此说,就必定是有脱不开的事情。 不如改做他日,咱们备好酒饭,再单请琏二哥过来,他那里内外事情皆多,也得容他都安排便宜了,岂不更能尽兴?”
果然,宝钗“四角俱全”的几句话,为贾琏解了围,也让哥哥薛蟠不失颜面。 薛姨妈和薛蟠都笑道:“这倒是了。”
贾琏终于顺利告辞,出了梨香院。 贾琏不由暗道: 薛宝钗能媲美林黛玉,成为一时瑜亮,果然非此寻常。 她看似“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实际上,她是大智若愚,老谋深算,极为善于察言观色,不说话则已,开口即能达到目的。 这样时时刻刻谈吐得体的女人,果然是《红楼梦》里顶尖儿的“情商高手”。 . 贾琏急急忙忙赶到了宁国府,可巧在大门口碰到了正要出门坐车回荣国府的贾赦和贾政,贾琏赶忙规规矩矩向父亲叔父行礼。 他父亲贾赦显然是因为在宁国府支愣了大半日,身倦神疲,没什么心思搭理儿子,只冷冷甩下一句: “起来罢。你如今是里外上下的红人,多少人指望着你去办事呢,这边丧礼的些许小事,你也顾不上了。”
贾琏没敢起来,赶忙低头道: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原该再早些忙完事情,来这边多帮忙的。”
贾赦见他乖顺,倒又说不出什么了,只随便摆摆手: “行了行了,叫你起来你就起来,还要你老子扶你起来不成?”
贾琏这才站起身,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贾政倒一向都比贾赦忠厚有礼,颇有文人雅士之风。此时向贾琏温和道: “都这个时辰了,你还赶过来,也算是很有心了。”
却是根本瞧不出贾琏的神情。 贾赦在旁“哼”了一声: “他每日里都忙的什么,我也一概不知不问,由他自己忙去,对得起良心,也就罢了。”
见贾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贾赦不耐烦道: “你有话要说?要说就赶紧的,我没耐烦打哑谜。”
贾琏这才道: “我方才听说了珍大哥得了一副难得的上好棺木,只是,那副樯木板原系坏了事的义忠老亲王的遗留,只怕……只怕这等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物什,委实不大合适用在蓉哥儿媳妇身上。”
“这有什么‘委实不大合适’的? 不过是一副棺木而已,既然原主用不上了,薛蟠送给咱们用,咱们承人家薛蟠的人情就是了,又不是不给人家银子!”
贾赦的心思早不在这里,是以更加不耐烦。 “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些许小事,无所谓而已,你赶紧去忙你的罢。”
倒是贾政,想起今天薛蟠与贾珍说起棺木之时,自己当时也觉不妥,便劝了贾珍一句“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可贾珍痛失儿媳之心太甚,并不肯理会。 此时想起,贾政觉得贾琏颇有见识,拈须点头道: “所见略同,所见略同啊。 不过啊,琏二,此事终归是东府的事情,贾珍全权做主,旁人原本也不必置喙。 话说回来,你有这样的见地,就已经甚是不错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又向贾赦道: “大哥,琏二的见识愈发长进了,也足以让你我老怀一畅啊。 倒是宝玉,全无进益,委实是教人扼腕叹息啊。”
贾赦瞥了贾政一眼: “天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 望着这一对贾府里“中流砥柱”的背影,贾琏心中只飘起另外四个字“肿瘤地猪”。 什么都“无所谓”、只靠祖荫的贾赦,什么都“看不懂”、虚假上进的贾政,这样一对毫无政治敏感性的“难兄难弟”,却是荣国府的“领头猪”,把整个贾家往死路上带,却还自我感觉良好,贾琏只能说“我也是醉了”。 虚在其位,还危及生命,不是肿瘤是什么? 不割除,早晚要出大事。 但要怎么取而代之,却需要贾琏好好设计步骤。 贾琏暗自叹口气,正要继续朝东府里走,忽听得背后传来贾赦的声音: “那棺木已然赶着成殓了,你不用去找你珍大哥白费口舌了。”
贾琏心中一沉——贾珍你这头要拖死全家的猪!老子那天夜里救秦可卿的时候就应该一步到位,棍子上再多加五分力气,直接把你送到你祖宗那里去! 随即,贾琏心中又是一暖——原来贾赦是个心里都明白的人啊,他只是出于某种目的而一味装傻。而且,他一直是惦记着自己的,虽然他的表达总让人那么别扭。 贾琏停下脚步,低头想了一阵,决定还是去与贾母说清楚此事。 毕竟贾母经多见广,她必定能明白此事当中的轻重。 . 走进贾母院中的时候,刚好是贾母用过晚饭的时节。 见有两个仆妇抬了一张炕桌出来,桌上碗盘森列,十数个菜色里,不过略略只动了几样。 贾琏正要进去,忽见赖大家的带着一个女孩从屋里出来。 那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年纪虽不大,却已然出落得身材细挑,柔柔软软的水蛇腰,娇娇俏俏的削肩膀。 迎面走近,贾琏不由轻轻一声:“鹊哥儿?”
赖大家的笑道:“琏二爷,这是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