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宁荣二府的经济账本是各自独立的,大家是各花各的钱,各吃各的肉。 宁国府的家主贾珍也是贾氏宗族的族长,虽说管着全族里的事情,可到底宁国府的人口、事情都还少一些,花费自然就少些。 阖府上下,只要贾珍自己受用些,那宁国府的花费就靡费些;若是贾珍肯略略受些委屈,那自然就省俭不少。一年下来,若没有什么外项大事,只凭着庄子上的收益,宁国府的财政大体上是没太大问题的。 但荣国府这边却不同。 首先,是人口比宁国府多了不少。男丁三四百、丫鬟婆子四五百,加起来上千人,足足比宁国府多了快一倍。 其次是花钱的事儿多。最典型的就是自打贾元春入宫,打点宫里的钱就没少过。如今好容易贾元春封了贤德妃,又多了多少迎来送往的交际费用?如今还要大兴土木建什么“省亲别院”,都是些只出不进的花钱无底洞。 第三,那就是荣国府的关系比宁国府要复杂得多得多。 一座荣国府,还要分两院,东院荣国府老宅是贾赦住,西院敕造荣国府是贾政住。贾母跟着二儿子贾政过,所以生养死葬由荣国府贾政这边出钱。但贾母喜欢女孩儿,贾赦的女儿迎春和贾珍的妹妹惜春也都跟着老太太过,这些钱就也得贾政这边出钱。 若按常理,贾赦袭爵,那爵产便也该是贾赦的。贾赦便该是荣国府的大当家,贾琏作为贾赦的儿子,协助亲爹管理荣国府,乃是顺理成章的的事情。 但偏偏荣国府的事情,现在就很拧巴。 贾赦袭爵,可贾政却是荣国府资产的当家人,总理荣国府的所有族产,土地、田庄的管理,以及私塾的供给等。而偏偏贾政自己一向不爱管理俗事,把管家的事情委托让侄子贾琏代管。让贾琏小事自己做主,大事再向领导叔叔贾政汇报。 也就是说,贾琏在给自己的二叔当执行经理。 同时,贾琏的婶婶王夫人又支持了她自己的侄女、贾琏的媳妇王熙凤来管理荣国府的内政,王熙凤秉承了王家人爱权和私心极重的优良传统,仗着贾琏对她的容让,一步步抢班夺权,并且以能压制贾琏为骄傲。 . 贾琏这段时间,打定了主意就是“躲开”,所以即便是从扬州回来,贾琏还是完全不插手府里的事情,他倒要看看,这帮人能把贾家折腾出个什么德行。 而就在贾琏这里指挥周大脑袋做水煮鱼的时候,荣国府里的贾政已经急得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指着赖大的鼻子大骂: “昨儿不是才给你拆兑出去了一千两银子吗?怎么又来讨要?这一日要三回的,就是有座金山摆在这里,也不够你们这样使的!”
赖大十分恭敬地垂手侍立,小心翼翼答道: “回老爷的话,昨儿的银子拿去付了油漆钱和上个月欠人家的工钱,眼下急着要的,是雕花栏杆和各处装花窗的合页钱,也都是欠了人家有些日子了。 咱们是忠厚之家,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待人,若是欠了钱一直不给,倒恐怕叫外人看轻了咱们。”
他钱要得急,可这话却句句都说到贾政心坎儿里,贾政也只是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说什么也不能丢了祖宗的颜面。 你且去,我再想想办法。”
“是,这些日子事情多,老爷还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啊。”
赖大规规矩矩说完,规规矩矩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出了屋。 刚走到廊下,正碰到他媳妇从王夫人屋里出来,赖大只做没见,一路走来出去。 他在院子外的廊子边装作提鞋,正好等到她媳妇出来。二人相视一笑,赖大家的低声道: “今儿可累死我了,先是给老太太送了一盆新挂果的黄金佛手,说了半日的话儿。给宝玉送了个大美人儿风筝,又赶去给薛姨奶奶送了腿疼膏药,陪着宝姑娘说了一阵子好话,再给林姑娘送了两棵种在玉石条盆里的八仙花,这又跑来给太太几本外头人印的烫金佛经,我这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赖大悄悄一挑大指: “唉哟我的贤内助啊,没有你在我背后老这么找补着,我这些事儿哪儿能这么顺啊? 对了,你从太太哪儿出来,有没有聊天的时候套一套,近来是不是又要配药了?要是的话,咱们那中药铺子可又该多进人参了。早预备进货,进货的价钱就能往下压。”
“唉哟,这回可有点儿麻烦。”
赖大家的一拍大腿,“我刚刚听太太那意思,一直说宝姑娘家里的药铺怎么怎么大,东西怎么怎么好,人怎么怎么靠得住,弄不好太太以后可就打算要把生意都便宜给宝姑娘家里了。”
“什么?那哪儿行啊?咱们开的这些铺子可不就都是奔着府里需用开的? 这要是从药铺上起了头,明儿他们的干货也从薛家买了,那咱的干货铺子怎么办?后儿他们的胭脂水粉也从薛家买了,那咱们的胭脂水粉铺子里的东西卖给谁去?”
“可不是这话?我这心里也急啊。头前儿不都是好好儿的吗?咱们这都是十几年的好生意了啊。 哼,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事儿啊,是他们贾家先不仁……” “呸!”
赖大装作吐唾沫,打断了自己老婆的话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站在人家的地儿上说话,还不小心点儿?”
他两口子正要一道儿回去,忽然院子里有人追出来,正瞧见赖大,便赶上来道: “可好了,幸亏赖大爷在这里,可省得我一路追出去了。 老爷叫我去跟赖大爷说,让赖大爷再想想凑钱盖花园子的办法,明儿好一道儿跟珍大爷商量。”
赖大半佝偻着腰,规规矩矩答了声“是”,等到来人走了,才带着老婆退出府去。 此时,廊子旁的假山后面,已经解开裤子,却一直憋着一泡尿不敢撒出来的李贵,终于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