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都死透了,兴儿才领着个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急火火地赶回来。 兴儿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像轰鸭子似地把老先生给轰进院子来。 老大夫胳膊里夹着个小包袱,身后跟着个背药箱的小徒弟,一边被兴儿催着走,一边朝着上蹿下跳的兴儿摇头: “我是大夫,不是轿夫,我没那么好的腿脚,你再怎么嚷嚷我也不会飞不是?”
一进门,就见到满院子都跪满了人,却鸦雀无声,老大夫登时就吓得闭了嘴,一声儿也不敢出了。 及至被兴儿领着走过来,一见到横躺在地上的赖大,老大夫登时就皱了眉。 以他多年的行医经验,只一看赖大的脸色,老大夫就知道:这是个死人。 但“医者父母心”,老大夫还是上前先在鼻端试了试,又摸了摸手腕,随即摇摇头,规规矩矩向贾琏道: “跟本家大爷回:这人已经没了。”
贾琏一摆手: “您辛苦。兴儿,诊金照付。”
老大夫登时松了口气: 这五里多路,没白跑。 . 兴儿让老大夫先站住,他自己赶忙过来跟贾琏打千道: “二爷,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正遇见赖尚荣媳妇的娘家妈,她带着赖尚荣媳妇过来,说要急着求见二爷。 我跟她说了:二爷在里头正审赖家呢,没空理会她。 她却跟我说,她带着闺女就是为了赖家的事情来的,求二爷准她们进来说句话,请二爷给她们做个主。”
“做主?她又不是我贾家的奴才,我给她做什么主?”
话虽如此说,其实,贾琏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 隋氏的爹是北直隶保定府雄县的知县,隋氏自然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官家小姐,她肯嫁给赖尚荣一个奴才秧子,难道真的是看中了赖尚荣长得个儿大吃得多? 这背后的原因,用脚丫子想也猜得出,无外乎是这位隋知县看赖家是贾家的“首奴”,一心想通过和赖家结为亲家,以此为跳板,图的是能够和“贾不贾,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贾家搭上关系。 可如今贾家抄了赖家,抓了赖家的一众奴才要处置,赖家就彻底完蛋了。 隋家自然不肯被赖家牵连,及时和赖家划清界限,也算是及时止损,免受牵连。 顺便,也是来跟贾家表个忠心的。 . “算了,让她们进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要来说句什么话。”
贾琏既然如此吩咐,不多时,就见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带着赖尚荣的媳妇隋氏从旁边角门进来。 那妇人也不待人指点,拉着闺女就直奔贾琏而来,见面就跪下磕头: “小妇人鲁氏,拜见琏二爷。 小妇人乃是现任北直隶保定府雄县知县隋光嗣之妻。 一年之前,只因为我家老爷错信了媒婆的巧舌如簧,只见赖家是忠仆,便觉忠仆的儿子也必是忠臣,错将小女嫁给了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为妻。 他们成亲的这一年里头,小女发觉赖家人都人品不好,尤其这个赖尚荣,为人表里不一,其实‘奸懒馋滑坏’五毒俱全。 他小夫妇两个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日子早已过不下去。 若只是他夫妻家中之事,也就罢了。 这个赖尚荣更是个无耻之徒,竟然背着我家老爷不知道,把他的脏手伸进了我们老爷的衙门里去,打着知县女婿的旗号包揽诉讼,吃了原告吃被告,影响极坏。 为此我们家老爷终于痛下决心,要与赖家断绝姻亲关系,因我们老爷在保定府公务繁忙,便让小妇人去赖家上门提出要让他小夫妻和离。 可偏偏赖家人借口小女已经有孕在身,死活也不肯答应,我们一家为此苦不堪言。 本已是逼不得已,今儿又听说琏二爷已经拿住了赖大,小妇人便斗胆特来求见琏二爷,就是想求请赖家的主子张口,让他们放过我女儿。”
. 这妇人口齿伶俐,一听就是个极能算计的厉害女人。 这样的厉害女人出马去赖家,会如她所说的“隋家闺女想和离,赖家死活不答应”? 鬼才信。 . 贾琏并不想随便拆穿谎言,他更善于在别人狠毒的基础上顺水推舟,借力打力。 这样的狠毒,才更狠毒。 略一沉吟,贾琏心中便已经想好了主意。 “你这些话我都听明白了,可我不想管。”
贾琏阴沉着脸,断然拒绝。 “赖家说得有理,令嫒已经有孕在身,她肚子里怀的可是赖家的骨血。 在这时候你们要让她和赖尚荣和离,办不到。”
正此时,一直低着头跟在她娘背后的隋氏看到了一旁摆着的赖大尸首,给那一前襟的鲜血和一双大瞪着的死眼吓得“嗷”的一声尖叫,登时一把抱住她娘: “妈啊……死了……赖……死了……” 她母亲鲁氏顺着闺女的眼光,这才看见地上躺着赖大咬舌自尽的狰狞尸首,也吓得一声尖叫,母女俩登时抱在一处。 瑟瑟发抖的隋氏受惊过度,忽然眼睛朝上一翻,竟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下子,还没来得及出门的老大夫又派上了用场,赶忙上来把脉,又用银针刺穴,这才将隋氏救醒。 隋氏醒来就大哭起来: “妈啊……我说我不嫁给赖尚荣那个奴才秧子,你们还说我不知好歹……你瞧瞧这不是坑了我啊……赖尚荣你个挨千刀的,把我坑苦了!我就要和离,这肚子里的小赖王八我不要了!”
老大夫一心向善,赶忙劝道: “使不得啊,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可不能不要啊。”
隋氏闻言,愈发赌气大哭道: “怎么不能不要?我要是决心不要这个小赖王八,我就能从床上往地上摔,我就能用捣衣杵砸后腰,我……我就能吃堕胎药!”
. 听孙媳妇说要堕胎,赖嬷嬷已经急疯了。 这是要断了她赖家的根啊! 这时候只要孙媳妇肯答应保住孩子,就是让赖嬷嬷给孙子媳妇磕头都行。 可偏偏赖嬷嬷此时别说去磕头,嘴都被堵得发不出声儿来。 赖嬷嬷用眼神儿给孙子媳妇磕了不知多少个头,却无济于事。 情急之下,赖嬷嬷又朝孙子赖尚荣不住用眼神求救。 赖尚荣虽然也不能动,但好歹还能说话,一见奶奶急成这样,赶忙道: “奶奶别急!”
然后就朝隋氏喊道: “你……你别闹了,我求你了!要是把奶奶急坏了,我……” “急死活该!那是你奶奶,不是我奶奶!”
隋氏气得脸色煞白。 “从一成亲,一直到现在,你天天张口你奶奶,闭口你奶奶,那你跟你奶奶过日子去好了,还娶我干什么?”
她一想起赖尚荣撇下自己就跑的事情就恨得牙根痒痒,忽然一把拉住那老大夫: “给我开一副打胎药!我要当着他赖尚荣的面儿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