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静修的地点照旧选在了柳二龙原来隐居的茅屋。这间屋子在分发仙草那回被胖子烧了个大洞,修缮完毕之后就拨给了植物系的唐三作为拟态修炼场所,一直都没怎么闲置过,地方安静又鲜少有人踏足,恰好适合掩人耳目。
此时学院里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大斗魂场观战回来了,为免走漏风声,柳二龙便带着八名学员转过主教学楼,从小路绕开各个拟态修炼区,往位于树林深处的小屋走去。
一路上的气氛相当古怪。前头带路的柳二龙,眉宇微锁、气势凛冽,心情是显而易见的糟糕;队伍最后方的唐三和姬夜冰,一人神色平静、一人面无表情,看似并无异样,相互之间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简直就差把“冷战”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只苦了走在正中的队员们,只觉前有刀山后是火海,恨不得能直接原地消失。
最后还是小舞憋不住了,眨巴着大眼前后看了一圈,又偷偷跟戴沐白交换了个眼神,便大着胆子小步蹭去了柳二龙身边,甜兮兮叫道:“二龙老师~”
她性子活泼可爱,又很能自来熟,史莱克七怪中除了曾经救过大师的姬夜冰以外,就数她最讨柳二龙喜欢,否则也不敢在人形暴龙气头上搭话。
柳二龙看了她一眼,眉宇间依然阴云密布,但总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来,“怎么了?”
‘有用诶。’小舞暗道,笑容也愈发甜蜜起来,“话说,二龙老师,咱们接下来这两天是不是都得待在那边啊?晚上睡觉也不能回宿舍吗?”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人的模样实在可爱,柳二龙脸色不由缓和了一些,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应该是的。学院里人多眼杂,你们没受伤的事情不能暴露,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小舞乖巧地蹭了下她的掌心,故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是这么多人,洗澡睡觉都很不方便啊。”
虽然是有意哄柳二龙开心,不过这句话却也是真心的。倒不是小舞娇气,毕竟以前大家露宿野外的事情也没少干过,但女孩子大多都有点洁癖,有条件的话,肯定要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才行。
其实不单是小舞,绛珠也很在意这个问题,可她就没有小舞这个胆子敢跟前院长搭话了,自然也没能问出口。
柳二龙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两天而已,修炼修炼就过去了。你就稍微忍一下吧。”
“知道了……”小舞蔫哒哒地应了一声,转而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小舞陪着柳二龙说话的时候,戴沐白也放慢脚步走到唐三身边,看了眼他的脸色,低声道:“小三,你跟小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吗?”
唐三没说话,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往下压了几分,若非戴沐白这会儿特意关注着他,估计也发现不了他平静表象下隐隐的怒火。
“你俩这么僵着,不是个事儿啊。”被迫扮演知心哥哥的倒霉队长叹息一声,无奈地说,“先不说会不会影响到后面的比赛吧,我们看着也挺担心的。”
听到这话,唐三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往前方扫去,却见队友们果然多少显得有些焦虑,时不时还回头偷瞄他一眼,眼中分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显然,团队主心骨的异常情绪,已经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心态。
“抱歉,我会调整的。”他歉意道。
戴沐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调整什么调整,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不就好了。冷战这种事情是双方的,你心情不好,他肯定也一样。你就算能不在意我们的感受,可小姬你总不能不在意吧?”
他不提姬夜冰还好,一提到对方,唐三刚平复一点的火气瞬间又窜了起来,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我倒是在意他,可他就不见得在意自己了。”
“……怎么说?”
唐三深吸口气,勉强压下怒火,将今天赛场上发生的意外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即由姬夜冰取代了他,成为各学院众矢之的的意外。
开赛以来,史莱克学院以草根之身连败两大元素学院,又一路连胜至此,早已引起了多方关注。而整个队伍当中,最显眼也最受忌惮的,无疑是唐三这个主控者;至于其他队员,倒不是没有亮眼的表现,可大多还是掩盖在了唐三的光芒之下。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除开唐三本身的实力以外,更多的却是出于战术方面的考量。
因阵容受限的缘故,史莱克战队其实并不能很好的发挥出所有实力,毕竟四名替补与七怪之间磨合也就短短半个月时间,相较于那些早在一两年前就开始备战大赛的学院来说,这点配合实在不够看。要补上这一块的差距,只能依靠团队中两名控制系魂师的努力;偏偏无论是由谁来主控,很多奇诡的战术(比如曾经用过的宇宙天空流)都脱不开唐三的蓝银草辅助,这就注定了他会比姬夜冰更容易受到其他学院战队的针对。
既然横竖都是要被针对,唐三干脆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连续十场主控吸引走了大部分的火力,从而使姬夜冰得以隐藏下来,并在后来对阵炽火学院一战中让火舞栽了个大跟头。
——然而,今天之后,这样的局面将被彻底打破。
别看姬夜冰破除七修罗幻境的过程好像很轻松,那到底是个七位一体融合技,若非苍晖学院运气不好撞上了有破幻魔瞳的唐三和精神系的姬夜冰,他们说不定真能靠着这一招闯过预选赛。至少,就唐三的感觉,如果换做炽火学院处在史莱克的境况下,没什么强力的后招的话胜算不会超过两成。
此外,这个技能真的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七位一体武魂融合技了。有这样先入为主的认知在前,其他学院对他们的评价将会拔高一个、甚至是好几个档次,但史莱克学院目前的阵容实力却与这样的评判差了一大截,多出来的这部分压力必然要相应的落在唐三或者姬夜冰头上。而于公于私,唐三都不可能让姬夜冰去顶这个雷,所以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来收尾,正好能顺带把炽火学院那一战中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重新拉回来。
——计划倒是计划得挺周全的,可惜事到临头的时候,姬夜冰忽然反手把他拍了出去,以巧劲伪造出他重伤倒地的情形;紧接着,光柱破碎、幻境全面解除,两支战队也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半点补救的余裕都没给唐三留下。
“他真是算准了我的反应。”唐三难得这么咬牙切齿,“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但凡我顾忌着不能暴露我们并没有受伤的事情,就只能选择将错就错下去。可他要遇到多少本不该遇到的危险,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不仅如此,现在不少势力都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其中甚至包括天斗皇室和武魂殿这两大顶级势力,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变成了各方瞩目的焦点。这个焦点,是那么好当的吗?”
他说到这里,闭了闭眼,语气里终究带上了深深的无力,“沐白,我真的……很担心他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戴沐白简直听得目瞪口呆,“……我靠,小三,你不至于吧?魂师大赛而已,还是规定死了不能杀人,好像也没有危险到那个地步啊!”
“再说了,天斗皇室和七宝琉璃宗的关系那么亲密,有宁叔叔在,怎么可能会对我们不利?至于武魂殿,他们好歹算得上大陆第一势力,就算招揽不了我们,也没有说就要赶尽杀绝了。你这样的担心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唐三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太对劲,可经历过时年截杀的事以后,他遇事都会不自觉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说到底,姬夜冰会因为残梦幻境辗转失眠,唐三又怎么可能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呢?只是先前都被他以理智强行压下去了而已。然而,一旦牵涉到他最恐惧的事,也就是姬夜冰的安危的时候,这份潜在的负面影响就会立刻爆发出来。
况且,他的忧虑未必全是杞人忧天。天斗皇室的内部斗争,两大帝国与武魂殿的摩擦,以及他很可能死于武魂殿之手的母亲……无论如何,在这个当口变成万众瞩目的焦点,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些事情不好说出来,唐三|反问道:“那要是换成你和小澈面对我这种情况,你会不会生气?”
“……会。”戴沐白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假如换做宁澈干出这种强行挡刀的事儿,他恐怕也会炸。
但是这两种情况又不能混为一谈,毕竟宁澈完全是个战五渣的辅助魂师,姬夜冰的实力却不见得比唐三弱。另外,戴沐白可以断定,以姬夜冰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自己会打乱唐三的布置,这其中除了感情因素以外,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果然,小三还是关心则乱了。’
戴沐白想了想,斟酌道:“我觉得吧,你对小姬的保护欲有点过了,他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未必喜欢一直被你护在身后。更何况,你也知道,小姬只是看着冷,他心思还是挺敏感的,至少对你是这样。”
“听哥哥一句劝,有矛盾不能冷着处理,不然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们自己。”他一边说着,抬手拍了拍唐三的肩膀,“去吧,找小姬聊聊,真不高兴就说他两句。”
唐三沉默下来,下意识转头去看远远走在另一边的姬夜冰。戴沐白见状,悄悄走到了前边,朝队友们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姬夜冰脸上一向没有太多表情,此时也不例外,视线则始终安静地投向前方,好似一尊会动的石像。
队伍最前面的小舞似乎说了什么,逗得柳二龙笑了起来,亲昵地搂住了小姑娘的肩膀。影像倒映在他色泽浅淡的瞳仁里,宛如湖水里一痕极浅的涟漪,转瞬间便消散开去。
唐三却隐约有种感觉,对方那一瞬间的眼神,大约可以称作“羡慕”。
他胸口失控的怒火仍未消退,却又升起了更多的酸楚与心疼,片刻后终是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无声碰了碰少年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姬夜冰明显僵硬了一下,立刻便想要缩回手去,却被唐三一把反扣在掌中:“怎么这么冷?!”
——是真的冷,触手寒意刺骨,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姬夜冰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那双手其实是暖的,握上来时,却仿佛能将人焚烧殆尽。
“我没事的。”他终于道,往回抽了一下手,力道不大,更像是在畏惧那种烧灼的痛楚。
“别动。”唐三瞪了他一眼,反而攥得更紧了些。
“……”
姬夜冰不再试图挣开他了,转而垂眸看着彼此相牵的手,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
——即使明知道那温度不会属于自己,但有那么一瞬间,姬夜冰依然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抓住了一点转瞬即逝的、虚幻的温暖。
“你不生气了?”他轻声说,“三哥。”
他很少这么叫唐三,但叫出来的时候,唐三所有的怒气就不觉褪了个干净,只能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的指尖,“生气,所以等以后再跟你算账。”
‘以后……啊。’
姬夜冰唇边倏地掠过一丝虚浮的笑意,如坠梦中般的,慢慢握上了那只温暖的手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