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末夏初,申城大学绿树成荫的情侣路上,多了一对手牵手的小恋人。
做过无数次“挡箭牌男友”后,严廷君终于被扶正,成为孟真的正牌男友。
关于孟真约会时间不够的问题,两个人都做出妥协。
严廷君没有逼孟真辞去工作,孟真则把周末的家教工作全部安排在周日,上午一家,下午两家,空出一整个周六陪伴严廷君。
他们其实都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相识多年后,早就知道该如何与彼此相处。
严廷君有一辆车,平时不用,每到周六就开车带孟真出去玩。申市的大街小巷、旅游景点,他们一一打卡。
严廷君带孟真吃各种美食,告诉她,大一的时候,他在哪里吃过好吃的东西,看过漂亮的风景,就想着有一天孟真来了,他可以带她去吃,去看。
就像一个孩子,把珍藏许久的棒棒糖捧到喜欢的人面前,告诉她,你尝尝,它很甜。
他们依旧会斗嘴,有时候也会吵架,但孟真知道这都不算什么。严廷君很宠她,那么自我那么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时,就变得温柔体贴,甚至有点可爱。
他们接吻了。
第一次,是在图书馆旁的小树林里。孟真从奶茶店下晚班后,赶去小树林见严廷君,那里是申大的约会圣地之一。
严廷君刚打完球,一身汗地坐在长椅上,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拍着腿上的蚊子。
无意间抬头,女孩子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严廷君抱怨:“我快被蚊子咬死了!”
孟真向他走去,想要坐在他身边,严廷君却拉住她的手,用力一带,孟真便跌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揽进怀里。
“噫~你好臭啊,一股汗酸味。”她捏着鼻子,皱起眉,一脸的嫌弃。
“就你香!”严廷君瞪她,可瞪着瞪着,那双细细长长的漂亮眼睛里,就只剩下柔情似水。
他向她微微倾身,孟真却往后退,可是他的手臂箍在她腰间,她能往哪里逃呢?
树叶在头顶摇晃,淡淡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并且越来越近,目光始终相凝。终于,严廷君的鼻尖蹭到孟真的鼻尖,轻轻蹭了几下后,他闭上眼睛,吻住她的唇。
年轻男孩的吻青涩又有些霸道,抱着怀里纤细的女孩,他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小兽,终于吃到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几乎是攻城略地般地又吻又咬,惹得孟真气都要喘不上来。
吻了许久,两双唇分开后,严廷君满意地看到女孩脸上泛起红晕,娇喘连连,像一朵稚嫩含羞的花。
两人的呼吸平复下来后,孟真左手环着他的脖子,右手手指描摹着他细长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声音细软:“你怎么长这么好看呢?都可以去做明星了,很多明星都没你好看。”
刚吃过糖的严大少得意地冷哼:“我要是去做明星,还轮得到你?”
孟真笑嘻嘻:“那我就做你的小粉丝。”
“不如我做你一个人的明星?”说着,严廷君的手就不规矩了,换来孟真一阵慌张的叫声。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当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但孟真还不同意,严廷君也就不勉强。
陷入爱河的人其实感触灵敏,严廷君知道孟真心里还有某人的一席之地,但他更能感受到,孟真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试着接纳他,爱他。
她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绝不是因为感动、虚荣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才与他交往。严廷君非常确信,孟真是真的喜欢他。
孟真的大一生涯是在繁忙的考试和甜蜜的恋爱中结束的。
回钱塘时,她没有再固执地坐大巴,因为严廷君说,如果她坐大巴,他就陪着她坐。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孟真哪舍得让严廷君陪她吃苦,所以,她就与严廷君一同搭飞机回钱塘,同行的还有陈熙琳,她在钱塘落地,再坐大巴回嘉城。
回到钱塘后,孟真让严廷君先回家,自己带陈熙琳去到家附近,指给她看,哪一幢是她们家所在的楼。
她又带陈熙琳去当年棚户区所在的旧址,这么多年过去了,旧址处已经造起新的住宅楼,孟真说:“熙琳,你就是在这儿出生的。”
她们还去了金紫荆小学和文兴桥中学,孟真说这就是她的母校,陈熙琳如果留在家里,很大概率也会在这两个学校就读。
最后,她们去到澜宇花园。
坐在那个破败的凉亭里,孟真告诉陈熙琳,小时候,二姐经常带她到这里来读书,后来,她们也是在这里遇见简梁。
她给陈熙琳讲了更多关于简梁的事,没有隐瞒自己曾经对他产生爱意,但是被拒绝了。
抬起头,还能看到公园对面的澜宇公寓,她指着那些房子说:“简梁就住在那儿。”
陈熙琳问:“你现在对简梁是什么感觉啊?你已经和严廷君在一起了。”
孟真想了想,说:“他是我的恩人。”
“如果他现在让你和他交往,你会答应吗?”
孟真“噗”的一声笑出来,连连摇手:“简梁不会的,他是个很传统很正派的人,是个君子。他一直把我当小孩看的,他喜欢的也不是我这一型。我觉得,他永远都不能说服自己和我在一起,可能会有一种乱/伦的感觉吧。”
说到“乱/伦”这个词,陈熙琳面色一白,沉默了。
孟真问:“你怎么了?”
陈熙琳小小声地说:“我喜欢我高中里的一个英语老师,喜欢好多年了。我知道这不正常,本来想着读大学了应该就能把他忘了,但到现在都还没忘掉。”
这么劲爆!孟真一直以为陈熙琳喜欢的“季老师”是她大学里的老师,赶紧问:“他多大呀?”
“现在应该是二十九,我上高一那会儿,他才刚研究生毕业进我们学校,那时候是二十五,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
孟真撇撇嘴:“那他还比简梁小好几岁呢,简梁都三十二了,唉……他怎么还不结婚呢?真是烦人。”
此时的简梁正坐在茶馆里,偏过头,手肘掩鼻打了个喷嚏。
回过头来,看着桌边几人,梁淑芬和孙妈妈正愉快地聊天,孙唯燕在对面坐得端正,脸带羞涩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相亲局。
简梁来之前完全不知情,是被梁淑芬诳来的。
上一次见到孙唯燕还是在简学文的婚礼上,如今已过三年。
梁淑芬在春节时终于知道简梁已经和fiona分手,气得一个月没理儿子,开春后,她就张罗起简梁的相亲事宜。
陆陆续续给简梁介绍过三个女孩子,他都借口工作忙,不肯去见面。梁淑芬问来二十八岁的孙唯燕还单身,想着两个孩子从小就认识,长大也见过面,年龄学历、工作外貌、家庭背景都相配,就约了孙家母女喝茶,一个电话把简梁也一起叫去。
孙唯燕几年前就对简梁心存好感,可惜他在国外,如今他已回国工作,又是单身,心中难免小鹿乱撞。
可简梁却兴致不高,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不管梁淑芬把孙唯燕夸成什么样,他都无动于衷。孙妈妈问他什么,他也是不咸不淡地作答。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顿茶喝下来,孙唯燕也明白简梁对她没意思,委婉地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先走,于是茶局草草散场。
简梁开车送母亲回家。
一路上,他板着脸,没说话。
梁淑芬感到委屈,自己为儿子操心,儿子还不领情,不禁埋怨起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能有你爸爸当年忙吗?成家和工作又没有矛盾,你三十多岁的人了,条件又不差,我又没有叫你马上结婚,那对象总要处起来吧。这个也不见,那个也不见,你以为你是皇太子选妃啊?唯燕哪里不好?事业单位上班,又年轻,又漂亮,咱们两家知根知底,关键人家还对你有意思!你自己说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简梁心里有些烦躁:“我要找什么样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您别再给我介绍就成了,行吗?”
梁淑芬气得想哭:“妈妈也是为你好!”
简梁心中不忍,柔声安慰她:“好了好了,这事儿我会留心的,您别操心了,真的。”
——
把陈熙琳送去长途车站后,孟真终于回家,一进家门就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她脑子一炸,终于想起,蔡金花应该已经生了。
这一胎,蔡金花是六月中旬去医院生的,她年纪太大了,怀孕时得了妊娠期高血压,天天头疼,两条腿肿得像两根萝卜,最后只能去医院剖腹产。
孟真多了一个小弟弟,身体健康,就是有点瘦。孟添福老来得子,心满意足,给小儿子取名叫孟耀宗,和耀祖一听就是两兄弟。
爸爸到底对光宗耀祖有多大的执念?孟真心想,就靠他们两夫妻的教育方式和家庭条件,就算生十个儿子,也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因为是弟弟,孟真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太害怕会是个女孩了。
孟真知道爸妈拼着老命生这一胎,绝不是为了卖钱。农村人讲究多子多福,孟家的子女们十几年来四散各地,死的死,走的走,孟添福就想继续为孟家添丁,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养下去。
但要真是个女孩,孟真就得发愁,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家庭里,女孩实在是活得太难太难。
孟真回来放暑假,孟添福就喊女儿照顾妈妈月子。
看着床上虚弱的蔡金花,她苍老憔悴许多,两鬓都白了,满脸皱纹,说是六十岁都有人信。孟真心软了,真的留在家里尽心尽力地服侍母亲,包办所有家务,还帮着带孩子。
耀祖在技校学汽修,此时也在放暑假,每天睡到下午1点,起床后就去网吧,一直要到深夜才回家,从来不帮家里的忙。
孟添福怪他不着家,耀祖就说是因为弟弟太吵。孟真觉得这是借口,耀祖只是因为父母将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而表示不满。
刚满十六岁的耀祖已经学会抽烟,身上永远是一股浓重的劣质烟烟味,孟真依旧懒得理他,但母亲还要求她给耀祖洗衣服,孟真心里厌恶至极,却硬忍着没有反抗。
这一个月,父母都没有骂她,孟真虽然累,过得还算舒心。偶尔晚上得空,她溜出门去和严廷君见面,两人住得近,腻腻歪歪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回家。
严廷君告诉孟真,八月时,他和谢叔要去欧洲旅游二十天,本来想问问孟真要不要一起去,看现在这个情况,孟真也走不了。
孟真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她连护照都没办,抱着严廷君说:“下次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
七月底的一天,孟真意外地接到简学文的电话,告诉她,姑奶奶简佩娥去世了,享年八十岁。
因为孟真是简佩娥名义上的养女,这些年的境遇也是因为简佩娥当初同意帮孟真落户口,才会一路顺利。所以,简学文希望孟真能出席简佩娥的追悼会。
孟真自然是同意的。
自从十三岁那年办好户口,孟真因为上门去拿户口本,见过三次简佩娥。
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一头白色卷发,喜欢穿老式的棉布旗袍,脖子上戴一串珍珠项链。她的身材像简家所有人一样,高挑挺拔,年纪大了依旧没有发胖。
她挺喜欢孟真,每次见到小姑娘,都会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好久。
孟真曾经问过简学文,姑奶奶为何一辈子不结婚?她年轻时的照片摆在桌上,里头的人浓眉大眼,明明那么好看。
简学文说:“老一辈的事我其实不太知道,不过听我爸说过,姑奶奶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曾经和一个男同学有过婚约。可后来那个男同学去当了兵,那个年代有多乱你也知道的,男同学一去不复返,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姑奶奶后来就一直没有再找,一个人过下来了。”
当时听完,孟真心里是震撼的。
放到如今社会,这样的深情怕是不会再有。
简佩娥的追悼会在钱塘市殡仪馆举行,仪式很简单,由简齐放来操办,到场的都是简家的亲戚们。简佩娥是简梁爷爷奶奶这辈里留世的最后一人,待她去了,那一辈的历史彻底完结,简家最大的一辈便是简齐放与他的兄弟姐妹们。
孟真自然在追悼会上见到简梁。
又是半年不见。
他一身黑色衬衣、黑色西裤加皮鞋,头发剪短了一些,面颊消瘦不少,望向孟真时,他的眼神淡淡的,都没过来与她说一句话。
孟真心里想起一首歌,《最熟悉的陌生人》,说的大概就是她与简梁。
追悼会结束后,孟真向简学文告辞,准备回家。简学文却说:“真真,我送你,我有话对你说。”
章逸磊抱着一岁的淘淘上了简梁的车,小家伙长得可真快,也就一年,淘淘已经会牵着大人的手走路了。他和简学文长得很像,是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简梁上车前又望了孟真一眼,孟真避开视线,上了简学文的车。
路上,简学文先是问了孟真在大学里的情况,孟真一一作答,杂七杂八聊了一会儿后,简学文说:“真真,简梁和fiona分手了,你知道吗?”
孟真迟疑着,点点头。
“他和我爸妈说是年底回来前分的手,但我后来问过他,其实他俩去年六月就分了。”
“……”
去年六月?孟真有点吃惊,她真不知道。
简学文叹口气,问:“真真,你是不是还在怪他?”
孟真很不安:“没有,学文姐,我怎么会怪他?他是我恩人,你们都是我恩人,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们。”
简学文苦笑道:“真真,我们从没想过要你报答,只是,请你不要这么对简梁。”
孟真:“……”
简学文继续说:“这几个月,他心情很不好,别人以为他是因为失恋,但我知道,其实是因为你。”
孟真慌了:“学文姐,你别这么说!我……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你别激动,这话我没对别人说过。我知道你和简梁吵架了,虽然他没和我细说,但你去上大学后连新号码都没给他,我就知道你俩肯定出了问题。”
见孟真脸都红了,简学文连忙安慰她,“我不是在怪你啊!真真,你别多想,我就是和你聊聊。这段时间,简梁台里的工作也有点问题,做了个节目,投资很大,收视率却不太理想,他压力非常大,抽烟抽得特别凶。”
工作上的事,孟真给不了任何意见。
她想了想,说:“学文姐,要不你劝劝简梁,让他找个本地的女朋友吧。”
简学文没想到孟真会说这么一句话:“啊?”
孟真解释:“简梁和应栩栩姐姐分手是因为异地,和fiona分手也是因为异地,哦不,异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劝他找个本地的女朋友,奔着结婚走的那种,平时约约会,一起吃顿饭看个电影,缓解缓解工作压力,他慢慢会好起来的。他都三十多岁了,差不多该结婚了。”
简学文瞄了孟真一眼,看到她认真的小表情,失笑:“真真,你真的认为他分手是因为异地的原因吗?”
孟真反问:“不然呢?”
“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孟真严肃地回答:“我不信!学文姐,简梁没那么幼稚。”
简学文低声道:“真真,你知道吗?简梁真的很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我和他做了三十多年姐弟,还从没见他那么在乎过一个女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简梁他就是……自己不好意思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一直憋在心里,我看得都急死了。”
孟真吓懵了。
简学文还在说:“……真真,你也二十岁了,开学就要念大二,我说实话吧,我知道你对简梁也有点意思,只是以前你还小,念中学,大家都知道这不好。但现在你长大了呀,你和简梁的关系要是换一种形式继续,其实也很正常。你放心……我们家的人其实都很开明的,只要简梁喜欢,我们都不会有意见。你要是怕他有顾虑,我可以去劝劝他,我今天找你,其实就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简学文心想,弟弟啊!为了你,老姐我面子都不要了,奔四的一个人,求着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求她行行好,收了你,这份感天动地姐弟情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没想到,孟真听完后,的确是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过头来,认真地说:“可是学文姐,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简学文:“……”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简学文背脊往座椅靠背上重重一靠。
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下真是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