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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一章、触手可及(1 / 1)

简齐放脑梗以后,陷入了长达三个月的昏迷,原本高大的一个老人家,就在病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瘦下来。

他肺部的肿瘤也没法开刀,上手术台必死,于是只能靠营养液和静脉药水续命。

梁淑芬越发苍老憔悴,但依旧每天都去医院看老伴,简梁留在了钱塘,把工作都交给了程非凡,和简学文一起照顾爸妈。

孟真因为工作原因,只能每个月去钱塘待一周,每次见到简梁,就觉得他也清瘦了许多,身体疲惫,精神消沉,在家人面前还不能显出异样,只有在见到孟真时,眼底才会浮现出一些类似于脆弱的情绪。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简齐放奇迹般地苏醒过来,孟真得到消息,立刻飞去钱塘,是简学文来接的机。

去医院的路上,简学文平静地告诉她:“医生说了,这大概是回光返照,爸爸的各个脏器都衰竭了,他醒过来,可能是想和大家道别。”

孟真无言以对。

经过了三个多月,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孟真赶到医院,简梁出来接她,脸色苍白,眼底阴影浓重,孟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天,简齐放的病房里进了好多人,他的兄弟姐妹年纪都大了,子女们不忍心让他们见到这一幕,每一家都只有子女过来,没有老人和小孩。

梁淑芬、简学文、章逸磊、简梁和孟真自然都在,他们围在简齐放的病床边,一个一个轮流对他说话。

简学文实在忍不住,跑去走廊放声大哭,章逸磊追出去安慰她,孟真却是勇敢地坐到简齐放身边,握住了他枯枝一般的手。

身边的简梁已经快要撑不住,眼睛里带着红血丝,连着肩背都在微微抖动。

孟真看着简齐放涣散又浑浊的眼睛,一遍遍在他耳边说:“叔叔,我是真真,以前经常和您一起下象棋的小真真,您还记得我吗?”

“我是简梁的女朋友,我和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叔叔您放心,我会好好陪着简梁的,还有阿姨,我会和简梁一起好好照顾她,您千万不要担心。我……我想叫您一声爸爸,您愿意吗?以后您就是我爸爸了。”

“爸爸……”孟真憋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简梁揽住她的肩,哽咽着对父亲说:“爸,这是真真,我和她要结婚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努力工作,生个孩子,我们会照顾好妈妈的,您放心吧……”

简齐放的眼神掠过简梁和孟真的脸,终于像是听懂了,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孟真觉得他是在笑。

章逸磊搂着简学文回到病房,简学文坐到了梁淑芬身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母亲。

简齐放已经不能说话,艰难地转动着眼睛,最后,望向始终坐在床边的梁淑芬,向着她微微地抬起手。

梁淑芬握住他的手,这时候,她反倒是最镇定、最放松的那一个,笑眯眯地对老伴儿说:“齐放,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你千万不要担心我。你等我几年,我会来陪你的。现在我还不能走,咱们简梁都还没孩子呢。”

简齐放又笑了,视线定格在梁淑芬的脸上,眼里的光芒渐渐、渐渐地消散,最终,他的手垂了下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2016年十二月,简齐放因病去世,享年七十二岁。

简梁仿佛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那种疲态是显而易见的,过度的悲伤令他眉目间带上了深深的印记,平时温和的笑容也没有了,与人说话时声音低沉,倦意浮现。

但他是儿子,简齐放的后事都要由他来操办,只能强打精神去办理各种手续。孟真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葬礼结束、简齐放在公墓落葬,两个人才回到梦栖荷语府,好好地休息了两天。

这天早上,孟真先起床,去厨房做早餐。熬着粥时,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她突然记起了孟添福和蔡金花。

没有父母的消息已有整整两年,后来,他们也没再找过简梁。

钟励说孟添福搬了家,孟真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也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

她记起钟励说过的话,钟励说这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孟真当时就想对她说,不,你错了。

真的不是每对父母都是合格的,投胎是一门技术活,简梁与父母的关系对孟真来说始终是仰望般的存在,所以才会在简齐放过世后,让她也陷入到一种深切的悲伤中去。

招娣去世时,她的父母可不怎么悲伤,听唤儿说,父亲最在意的是那八万块彩礼要还出去,为了不还钱,他还送上了一个唤儿。

但以后他们也要生病,也要死的呀!谁会像简梁和简学文那样在病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们呢?铃兰?耀祖?耀宗?

孟真自我否定地摇摇头,那是做梦。

她又一次为自己感到幸运,生在这样一个糟糕至极的家庭,还能活到如今的样子。

可这世上更多的、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没有像她这样的运气,能遇见一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最终就是浑浑噩噩过一生。

粥熬好了,孟真走进主卧,想叫简梁起床。

他卷着被子睡得很熟,孟真爬上床,趴到他身边,亲亲他的脸颊,捏捏他的耳朵,很快就把他给弄醒了。

“起来吃早饭了,9点多啦。”孟真叫着他,“今天还要去你妈妈家陪她一起吃午饭呢,你忘了吗?”

简梁睁开眼睛看她,孟真用手指去撩他的睫毛,笑着说:“起来啦,懒蛋。”

他觉得痒,又往被窝里钻了一些。

孟真下床去拉开窗帘,让阳光晒进房间,刺得简梁眯了眯眼睛,她又趴到他身边,揉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咦?”

她向着他凑近了一些,扒开他的头发仔细地看,一会儿后,说,“简梁,你有白头发了。”

简梁眉头一皱,不开心地又闭上了眼睛,还拉着被子盖住了头。

孟真干脆骑到他身上,趴下来抱着他,软软地问:“简梁,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求婚呀?”

简梁:“……”

两个人一起坐在早餐桌上,简梁的表情有点别扭。

想到之前孟真说的话,他才意识到,他与孟真当着简齐放、梁淑芬和家里那么多亲戚的面,已经承诺了要结婚,可是,他的确还没有求过婚。

当这一刻突然来临的时候,简梁居然又有些犹豫了。孟真正把咸鸭蛋金黄流油的蛋黄舀进他的粥碗里,抬头看向简梁,问:“你想什么呢?”

简梁说:“我在想,对你来说,我会不会太老了?”

孟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你是在逗我吗?这时候说这个?之前死乞白赖要我做你女朋友的是谁啊?”

是他没错,但简梁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或者是,他没有以前那么自信了。

父亲的去世,对母亲打击巨大。这段日子,梁淑芬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伤,但简梁经常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简齐放常坐的那张沙发椅上,呆呆出神,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简齐放只比梁淑芬大一岁,而他却比孟真大了十二岁,如果他们结婚,以后老了,更大的概率就是他先走,只留下孟真一个人。

她甚至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妹妹陈熙琳还不在一个城市,并且她们的关系还不能见光。

到那个时候,孟真该怎么办呢?

简梁看向孟真的眼神夹带着太多情绪,孟真被他看得心都拎起来了,问:“你到底怎么啦?”

简梁回过神来,摇摇头,一笑:“没什么,就在想,要怎么向你求婚你才会答应呢。”

“在这楼下摆心形蜡烛阵,铺满玫瑰花,你抱个吉他站在中间自弹自唱,完了再朝楼上大喊:孟真,你愿意嫁给我吗?”孟真喝下一口粥,舔舔嘴唇道,“这样就可以了。”

简梁愣住了:“你是说真的吗?”

这天的简梁特别可爱,孟真笑得出了声,小肩膀簌簌地抖动着:“当然是逗你的啦,别整那些有的没的,结婚多简单的事儿,你和我把户口本拿了,咱俩随时可以去登记,真的。”

简梁问:“真真,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孟真点点头:“我愿意。”

“这是一辈子的事。”

“我知道啊,我愿意。”

简梁有点懵,低头,抬头,眨着眼睛,一脸呆滞。孟真看着他,觉得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笨蛋,哪里有平时沉稳淡定的模样。要是让他公司里的员工看到他们严苛的简总这副样子,估计能笑出猪叫。

但这是独属于她的简梁,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孟真托着下巴看他,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慢慢填满。

她曾有一个梦想,是要离开那个家,她做到了。

后来,她又有一个梦想,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她也做到了。

现在,她有了一个新的梦想,想和面前的这个人,一起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

这梦想,已是触手可及。

2017年的春节,简梁带孟真回到钱塘,走亲访友时,他们郑重地宣布,两人将于这一年的十月举行婚礼。

简梁真的不年轻了,家族里与他同辈的人,只剩他一个还是单身。所以,在听到这个好消息后,所有人都给予了真诚的祝福。

梁淑芬原本还沉浸在失去老伴的悲伤情绪中,在听到简梁决定了婚期时,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

节后回到申市,简梁和孟真开始准备买婚房。

对于母亲未来的生活安排,简梁和简学文讨论过,他们谁都不放心梁淑芬独住,简梁问简学文:“姐,要不我回来吧?两个人分担一下,你和姐夫也不会太累。”

问这个问题前,他征询过孟真的意见,孟真说:“你回去我就跟你回去,反正我的工作在哪儿都好找。”

她在申市买了房,之前咬定了不回钱塘,可现在,她没有丝毫犹豫就愿意跟他走。

结果,简学文和梁淑芬都不同意简梁回钱塘,简学文说她和章逸磊会好好照顾母亲的,让弟弟不用担心。

简梁辞职创业才四年,公司业务稳定,运行良好,如果这时候和程非凡拆伙,程非凡一个人是搞不定的,简梁在钱塘也要从头开始,成本太大。

有了家人的支持,简梁和孟真便决定在申市安家。

了解过最新的楼市信息后,孟真惊讶地发现,才过了一年多,房价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她买的建东新村老破小,现在市价已经是三万一方,市中心稍微像样点的房子,单价动辄五、六万,高端楼盘甚至要十万一方。要买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总价需要五百万打底。

简梁这些年打拼下来,资产积累得还可以,买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没有太大压力。带着孟真看过几个楼盘后,两人最终选定了城西的一个次新盘二手毛坯房,洋房,十层楼里的七楼,129方,四房两卫,总价720万,首付六成,按揭十年。

签下合同的时候,孟真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虽然他们还没登记,孟真也没出钱,但简梁执意加上了孟真的名字。这一次,孟真没有再与他较劲,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和简梁未来的家。

接下来就是进行婚房装修,在钱塘预定婚礼的酒店,拍婚纱照,准备一切婚礼事宜。

登记结婚的时间他们早已商量好,孟真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去钱塘登记,就在婚礼前一周左右。

婚房装修十分耗费心力,相比起来,孟真在生活方面是个很不挑剔的人,简梁要比她更讲究,而且他的工作时间也比孟真自由灵活,所以硬装方面几乎由他一手落实。

硬装进行得差不多时,简梁独自一人留在新房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转过来,最后站在阳台上,点起一支烟。

这个小区品质很好,楼间距非常宽,虽然是七楼,但朝南面从早到晚都阳光充沛,楼下就是小区的中央花园,和梦栖荷语府一样拥有一个露天泳池,边上是儿童游乐区,有组合滑梯、爬架、秋千和跷跷板。

记起看房那天,孟真指点着四个房间,说这是主卧,这是给妈妈准备的客卧,这是书房,剩下的那间就是儿童房。

他们会拥有一个孩子,说好了,就一个。

简梁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硬装结束后,他和孟真一起去卖场挑选家具、家电,讨论着新家将来的模样。简梁在装修厨房时为孟真留出了做烘焙的西式流理台,孟真终于可以拥有一台崭新的烤箱。

婚纱照是五月时回钱塘拍的,简梁请到省台一位极有名的摄影师,私人订制,除了棚内拍摄,他们还去到了舟市。在那片记忆中的海边,孟真身穿短款婚纱,头上披着白纱,光脚踏浪,回过身来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他浓密的黑发被海风吹得有点乱,身材高大挺拔,阳光照射下,他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望着她时,唇边就泛起温柔的笑意。

她向他伸出手,简梁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摄影师不停地按动快门,每张照片上都留下了他们灿烂开怀的笑脸。

晚上,孟真带着简梁与乔伊朵一起吃饭,已是两年没见,乔伊朵回到老家后,考进了一家事业编制单位,现在工作清闲,福利待遇都不错。

乔伊朵知道孟真即将和简梁结婚,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祝福。

“孟孟,我早就知道你俩之间关系不一般。”乔伊朵这时候开始马后炮,“那时候我就觉得简哥长得贼帅!”

孟真直接给她兜了底:“你得了吧,那时候在寝室一口一个大叔喊他的是谁?”

“不不不!绝对不是我!”乔伊朵对着简梁不停摆手,“简哥你别听孟孟瞎说!留我一条小命吧!我还要去喝你们的喜酒呢!”

简梁微微笑着,当然不会生气。

孟真便把喜帖递给乔伊朵:“不仅要喝我喜酒,我还想邀请你做我的伴娘,和熙琳一起,好不好?”

“和陈熙琳?!”乔伊朵苦着脸,“你找这么好看的伴娘,我岂不是要被比到西伯利亚去啦!”

“那你做不做嘛?”

“做做做,明天就开始减肥!我会把档期空出来哒!”

八月中旬,距离婚礼还有一个多月时,婚房已经装修完毕,所有的结婚事宜都已基本搞定,简梁喊孟真一起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可以安心地登记。

简梁每年都体检,选的套餐都很高端,孟真就比较凑合,律所的年度体检基本是五六百的基础套餐。简梁觉得孟真太瘦,还不爱运动,直接给她选了一个高规格套餐。

体检结果出来后,孟真一切正常,除了bmi(身高体重指数)偏低,身体很健康。

简梁却在体检后的第四天,在办公室里接到医院体检中心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简梁简先生吗?”

“是的。”

“简先生,您几天前在我们体检中心体检,我们发现您的腹部彩超有异样,请您下载体检报告,并且尽快去三甲医院做一下复查。”

简梁的声音是平静的:“哪里有异样?”

“唔……肝脏。”

“我原本就有肝囊肿。”简梁回忆了一下,又说,“还有很小的肝脏血管瘤,以前医生说不用治疗的。”

“不是囊肿,疑似是……肿瘤,是不是血管瘤我不清楚,不过肿瘤偏大,我这里只是体检中心,负责通知一下您,还是请您赶紧去复查一下吧。”

“好的,谢谢,我会去的。”

窗外烈日炎炎,蝉鸣聒噪,简梁放下电话,却突然觉得冷,那股冷意从脚底心直窜到头顶,他想,大概是中央空调打得太低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椅上,足足坐了一个小时。

最后双手抹了把脸,他捂住眼睛,唇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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