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这里!”
篮球场上,正在运球的少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面前拦防的对手身上,当另一个对手也压上来时,他做了个突破的假动作,把球传给了喊话的队友。
手上没球,盯他的人就松了许多,少年瞅了个空挡直接突入篮下,配合默契的队友一个转身,篮球就抛了过来。少年跃起接球,一个高大的对手已经压到他面前,准备盖帽,少年接球后一秒都没调整,压低重心潇洒过人,手臂一抬,球就投了出去,空心入网。
“漂亮!”与他打了个配合的队友过来与他击掌,少年抹一把脸上的汗,食指向天,在场上小跑了几步。
场边,除了一群男生看赛况看得激动,还有为数不少的女生在尖叫呐喊,尤其是那少年进球后,女生们一个个你掐我胳膊,我搂你脖子,小脸儿都涨得通红。
未满十六岁的常夕也夹在其中,不过她没喊没叫也没掐人中,目光只是牢牢地追随着场上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少年留着比同龄男生稍长的头发,额上束着一根发带,身材高挑清瘦,皮肤很白,四肢修长,长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因为高强度的运动,此时他脸颊泛红,满头大汗。
那是一张刻在常夕脑海中的脸,渐渐的,与咖啡馆里正坐在她对面、神色不善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常夕嘴唇发干,后背冒汗,记忆中,这是她离他距离最近的一次,他还对她说话了!他还夸她画得不错,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完蛋了,她被发现了!她的秘密被他发现了!!
严廷君原本是生气的,不过看着对面的女孩眼神慌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青后,他的目光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翘起二郎腿,问:“你认识我?”
常夕下意识地点头,反应过来后立刻又疯狂摇头。
严廷君神色一凛:“说实话。”
常夕垂下脑袋,微微地点了点头。
严廷君:“你也是余县二中的?”
常夕又点头。
“哪一届?”
常夕咽一口口水,终于开口说话:“06届。”
和孟真一届啊……
严廷君:“几班?”
常夕:“11班。”
严廷君打量着她,在记忆中搜索,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常夕如坐针毡,嘴角下挂,已经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严廷君无语,语气放柔一些,问:“你叫什么名字?”
常夕抬起头看他一眼,小声说:“常夕。”
“哪两个字?”
“非常的常,夕阳的夕。”
“常夕。”严廷君念了一遍,又问,“常小姐,我很好奇地采访你一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画个漫画能直接把我名字给用上?”
常夕脑子里一团乱麻,紧闭着嘴不回答。
这时,服务生过来了,问:“这位先生,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吗?”
咖啡馆里不让人干坐着聊天,严廷君也没空点单,直接指指常夕的杯子:“和她一样。”
服务生:“好的,请问需要点心吗?”
严廷君往柜台那儿扫了一眼,说:“给她拿块巧克力慕斯吧。”
常夕:“……”
咖啡和慕斯上来了,严廷君把慕斯推到常夕面前:“吃吧,别发抖了。”
——我也不想发抖啊,但是停不住怎么办?
常夕从严廷君坐下开始,姿势就没动过,怀里抱着速写本,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吓坏了。
严廷君轻轻叹气:“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别那么紧张。请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电视剧里主角的原型,连名字都不改,你高兴吗?”
“对不起。”常夕“唰”地站了起来,向着严廷君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错了。”
严廷君:“……”
常夕没坐下,苦着脸说:“你会找律师告我吗?”
严廷君还没开口,她就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严廷君皱起眉,伸手示意:“你先坐下。”
常夕乖乖坐下,手背抹着眼泪,说:“那个漫画,是我的处女作,我大二的时候随便画着玩的,贴到网上,后来就被平台签约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受欢迎的,画一半了也没法改名字,就硬着头皮给画完了。后来……出版了,还改成了动画片,我也没想到它能拍成网剧。……你别告我行吗?我没钱赔你,我赚的钱买房了,我房贷还没还完呢……呜呜呜呜……”
严廷君:“……”
咖啡馆里的顾客和服务员都在往这儿看,因为常夕哭得十分伤心,对吃瓜群众们来说,这大概就是典型的分手现场:看那男的衣冠楚楚,不动如山,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还起立鞠躬,肯定是被始乱终弃了。
渣男,鉴定完毕。
严廷君忽视那些投到他身上的探究目光,把纸巾递到常夕面前:“别哭了。”
常夕低头看到他的手,啊啊啊,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手,好瘦好白好细腻,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晚上回去一定要画下来!
严廷君看着她的脸都快怼自己手上了,直接把纸巾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常夕意犹未尽地看着他收回去的手,拿起纸巾抹抹眼睛,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儿,问:“学长,那什么……约我谈广播剧,是骗我的,对吗?”
她喊他学长……这称呼严廷君好多年没听到了,一时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笑起来:“是啊,钓鱼执法。”
“哦……”常夕看着他微翘的嘴角,又恍神了。
素材啊!素材!今晚不睡觉了,要画通宵!!
严廷君心里寻思,是不是学艺术的人都神神叨叨的?这女孩刚才看都不敢看他,这会儿一双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得还挺肆无忌惮。
“常小姐。”
常夕:“……”
“常小姐!”
“哎?”常夕终于回过神来,“干吗?”
严廷君心里浮起一个猜测,沉声开口:“我突然想请问一下,常小姐大学是在哪儿读的?”
常夕:“……”
常夕上高中时文化课成绩很一般,全家讨论后,早早地就定下高考考美术类专业的目标。余县二中没有美术班,常夕就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外培训艺考。
在家练习时,她时常偷懒,明明该练习水彩的,磨磨蹭蹭的就开始画漫画了。
常妈给她端来一碗水果,看到女儿想要偷偷藏起画稿,笑道:“藏什么呀,我都看到了。”
常夕脸红红的,常妈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的画看,问:“这人是谁啊?是你班里同学吗?”
画里是个正在打球的少年,常夕功底还不错,画的人物一点也不僵硬,反倒透着一股潇洒劲儿,常夕夺回画稿,说:“不是谁,就是随便想的。”
“你可拉倒吧,这人你都画了多少张了,当妈妈脸盲啊?”
常夕嘴硬:“不是,我就是这个画风,画男的都长这样!画风哪能随便改的。”
常妈笑起来:“小夕,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没有!妈妈你别瞎说啊!”常夕手忙脚乱地把画稿放进抽屉里,还反了个面儿。
常妈用手指戳戳她脑袋:“你这个人,我还不知道啊,我们又不会来骂你,小姑娘喜欢班里的小帅哥,很正常啊。”
常夕受不了了:“妈妈!我要画水彩了,你赶紧出去吧!”
“呦,还害羞!你别赶我,我是来问问你,你大学打算考哪儿啊?”
钱塘有几所大学都有不错的美术类专业,爸妈曾经提过想让女儿留在钱塘上大学。
可是,常夕看着母亲,小声说:“妈妈,我能去申市上大学吗?”
她又走神了。
严廷君放弃了,说:“吃蛋糕吧,你放心,我不告你总成了吧?”
常夕扭扭捏捏地拿起小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巧克力慕斯,心脏跳得好激烈。
这是严廷君请她吃的蛋糕呢!哎呀,都没有拍照,不行,要拍照要拍照,吃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匆忙放下勺子,拿出手机对着吃了几口的慕斯咔咔拍照。
严廷君:“……”
神智又回来了,常夕拿着手机,怯怯地抬头看他:“我……”
“别我了,拍吧拍吧,就是发朋友圈不好看,要不要再给你点一块完整的?”严廷君都有点想笑了。
常夕连连摇头:“我不发朋友圈,我就是拍一下。”
趁着她吃蛋糕,严廷君问:“你的工作就是画漫画吗?”
“嗯。”
“在哪儿画?工作室?”
“不是,就家里,我现在一个人住,家里有个工作间。”
严廷君有点好奇:“我还没认识过漫画家,以前上学时,我也看漫画,还看动画片。”
常夕呆呆地说:“我记得的,你以前叫余县二中杀生丸。”
严廷君:“……”
他扶额:“会聊天吗?”
常夕垮下肩膀:“对不起,我平时几乎没有社交,我很宅……”
严廷君:“……”
这事儿已经这样了,严廷君原本真的想过要请这位狐狸爱嗦米粉大大和公司的法务好好聊一聊。虽然要定性为侵犯肖像、姓名权有点困难,好歹可以吓唬一下她,或者让她出个声明,自己作品里的人物和任何现实里的人都无关,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可是聊过几句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常夕是他的高中学妹,不出意外,上学那会儿对他有过一点意思,不过那时候,学校里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了,严廷君没在这种事上上过心。
常夕应该属于那种对他连表白都没有过的,就是画了一个漫画罢了,严廷君想,就算了吧,以后她应该也不敢了。
咖啡喝完,蛋糕吃光,严廷君说:“你要回去还是另外有约?”
常夕说:“我回家。”
严廷君:“那走吧,我送你,今天外面风大。”
常夕:“……”
不不不,什么什么什么?要坐他的车吗??
妈妈呀!我是应该答应还是拒绝?
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严廷君摸着下巴:“你经常这样走神儿吗?”
常夕一抖:“什么?”
“我说我送你回去,你听到了吗?”
常夕点点头。
“那你在想什么?”
常夕瞪大眼睛,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严廷君服气了。
常夕家居然离严廷君的家不远,只是一个在江南岸,一个在江北岸。
车上,严廷君开着车,常夕端正地坐在后排,一句话都不敢说。
严廷君从后视镜里看她,问:“你为什么不坐副驾?”
常夕:“我不敢。”
“你这样我会觉得我像个出租车司机。”
“对不起。”
“……”
车到目的地,严廷君看了一眼小区外观,说:“小区不错啊。”
“嗯。”常夕一边下车,一边回答,“这个,就是当时卖了《狐狸精》影视版权后买的房子。”
严廷君坐在驾驶座上眯着眼睛看她:“那就是我帮你赚的钱咯?”
常夕的身子一下子就绷直了,大声说:“对不起!”
严廷君对她甩甩手:“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
“哦!”常夕拔脚想溜,严廷君又叫住她:“常夕!”
“啊?”常夕急刹回头。
严廷君拿出手机向她晃晃:“加个微信吧。”
这天晚上,常夕坐在工作间里,对着手绘板画了一个通宵的画。
其实白天时,她的脑袋是生了锈的,到底说了些什么自己都想不起来了,直到夜深人静,咖啡馆里的细节才一点一点地浮现在她脑海里,严廷君的脸,严廷君的声音,严廷君的手,严廷君长长的腿,严廷君的笑……
那,真,的,是,严,廷,君,啊。
活的,会动的,会说话的,严廷君啊。
坐在她对面了,请她吃蛋糕了,开车送她回家了,还加上微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像是爬满了千万只小蚂蚁,痒得她浑身都不得劲,常夕冲到沙发上打了个滚,又在客厅里原地转了十七八圈,吵得米粉“喵”了一声就躲开了。
不是做梦啊!!
爸爸呀,妈妈呀!
我今天真的见到严廷君了!!
常夕回到工作间,打开书柜最下层的柜门,找出一摞泛黄的书籍,那是上高中时余县二中的校刊。
常夕盘腿坐在地上,一本一本地翻看,高一、高二时,她给校刊投了好多稿子,除了偶尔几张画的是单幅女生,绝大多数画的都是严廷君。
严廷君太受欢迎了,全校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常夕也就是画了几张画,连班里都没人在乎这件事。
那些喜欢严廷君的女生们现在都在哪儿?都在干吗?
十几年了,应该都过上自己的生活了吧,求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每个人都是按部就班地一天天长大。
常夕看着手里的校刊,心里忽然就感到难过,她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记起他,但也没有刻意地去忘记他。
他其实是个陌生人,她从没和他说过话,除了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她从没靠近过他小于五米的距离。
但他也不是那么陌生,她知道他的穿衣喜好,知道他的饮食口味,知道他是黎城人,知道他住在芬芳满庭,她甚至知道,他每周上下学的车里,坐着一个叫孟真的女生。
——
严廷君二十九岁的生日,是回到父母家过的。
父母依旧住在芬芳满庭,这已经属于绝版楼盘,闹市中的别墅小区,交通方便,又闹中取静。
钟励亲自下厨,给严廷君做了一桌子菜,还有一碗严廷君最爱的酸辣米粉。严卫国也在,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餐。
这几年,严廷君能明显地感受到母亲在修复与他的关系,对他不再有太多的苛责,讲话都尽量轻声细语的。
虽然童年、少年时期亲情的缺失很难补救,但严廷君不得不承认,至少现在他不排斥和父母来往,回家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就算不能像别家孩子那样对父母畅所欲言,随便地聊聊日常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钟励有一点是别家父母比不上的,那就是,她从不对严廷君催婚。
钟励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婚姻这玩意儿不是必需品,给老严家传宗接代的任务更是扯淡,所以她从不给严廷君与别家千金拉郎配。千金们喜欢自家儿子,父母来求介绍,钟励就让他们自己去找严廷君。
高贵冷艳小严总,这几年也不知伤了多少名媛千金们的心。
严廷君这三年多一直单身,连逢场作戏都没有,钟励觉得也挺神奇的。但她没再和儿子聊过感情的话题,儿子大了,很多事应该自己做主,钟励相信,经历过一次感情挫折,严廷君再处理这个问题,应该会成熟一些。
从芬芳满庭出来,严廷君开车回家。
这一个多星期,《二中校草是狐狸精》依旧热播,这天晚上播到二十一、二十二集,明天就要大结局了。
他没再和常夕联系过,那怂蛋更不会来联系他,不过他倒是翻了下她的朋友圈,除了晒自己正在画的半成品漫画,常夕朋友圈里出现最多的是一只叫“米粉”的白猫。
米粉趴在沙发上,米粉蹲在小阳台上,米粉在地板上打滚……米粉被常夕抱在怀里,对着镜头自拍。
常夕长得……很清秀,可能是因为不太出门的关系,皮肤非常白。那天见面,她甚至都没化妆,一双眼睛清透明亮,怯生生的,如果不是她自己说是二中06届学生,严廷君甚至以为她才二十出头。
常年宅在家里的漫画家,画的还都是些中二又梦幻的故事,久而久之,她的身上有了一种避世的气质,还和那些伤春悲秋的文艺女青年不一样,严廷君觉得,常夕更像一个习惯生活在幻想中的单纯孩子。
车子前方就会经过常夕家所在的小区,严廷君在左转和直行之间略一沉吟,最后转向了左转车道,车子开进小区地下车库时,他摁下了和常夕的语音通话。
常夕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吃馄饨,看了一眼发起语音通话的对象,一个馄饨瞬间滚进喉咙,噎得她躺在地上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接起电话。
“喂,常夕。”
“学学学学……学长?”
“你在家吗?”
“在。”
“几幢几单元几零几?我在你们小区地下车库。”
常夕:“……”
不行了,她要死了,要死了,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常夕这个人和普通姑娘也不太一样,普通姑娘这时候肯定是换身衣服,整整头发,再不济也要把客厅收拾一下。但常夕没做这些,她身上是一套白色卫衣配藏青色运动裤,客厅也有点乱,但她不在乎。
趁着这几分钟的时间,常夕唯一做的事儿就是冲进工作间,把搁在外头的一些画稿一股脑儿都塞进柜子里,尤其是墙上一张24寸水彩画,那是她十七岁那年画的,自己特别喜欢,给装进了画框,这时候摘下来,墙上就露出一块比周围白很多的空缺。
常夕盯着那个雪白的方块看了一会儿,心想不管了,直接把画框倒扣着搁在了书柜旁的角落里。
门铃响起后,常夕跑去开门,严廷君一身深色衬衣、西裤,双手插兜站在门外,看到常夕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常夕才回过神来,请他进屋。
“抱歉,来得比较临时,什么都没带。”严廷君说。
差点要被告、最终被放过的狐狸爱嗦米粉大大哪里会计较这些:“没事没事,学长,请进。”
常夕的房子要比严廷君想象的大很多,应该有一百多方,装修得就很女孩子风格,一只白猫溜到他脚下,“喵呜”一声叫,严廷君低头看看它,白猫耳朵一竖,转过身就敏捷地跑掉了。
常夕给严廷君拿了拖鞋,有些手足无措,指着沙发说:“学长,请坐,你喝什么?”
严廷君一点也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喝水就行。”
“哦。”常夕溜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电视柜上的电视机没开,严廷君好奇地问:“你那剧,明天就要播完了,你今天不看吗?”
常夕摇头:“我一集都没看过。”
“为什么?”严廷君不太能理解,“我们全公司的人都看了,我也看了。”
常夕瞪大眼睛:“你也看了?”
严廷君点头:“是啊,我刚路过你家,本来以为你会看的,想着原型和原作者一起看,应该挺有意思,我才上来的。”
常夕消化不了:“……”
“那……你要是想看,我这儿能看的。”说着,她打开电视机,调到那个视频平台,首页主打图就是《狐狸精》,这是该平台最近最火的自制剧,常夕只看到那张宣传图就觉得没脸看,右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眼睛。
“这是你画的故事啊,你在怕什么?”严廷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常夕在沙发那头坐下,离他远远的,小声说:“太羞耻了。”
“我都不觉得羞耻,你羞耻什么?”严廷君笑起来,“我每天都听到里面在喊‘庭君’,‘阿君’,男主的脸还和我有点像,我都习惯了,今天还播给我妈看,她差点笑死。”
“你别说了。”常夕已经变成双手捂脸了。
严廷君拿过遥控器,自己摁开了第二十一集,真的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常夕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尾巴上,悄悄地把腿也挪了上来,全身团成一只虾。
“常夕学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紧张?”严廷君看着她的样子,“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你这样子搞得好像我上门来打劫一样。”
“你别管我,就当我不存在吧。”常夕把脸埋在膝盖上。
严廷君叹一口气,不做声了。
一集看完,他站起身,常夕也活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严廷君环视屋子,问:“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工作间吗?”
“可以。”常夕给他带路,进到工作间。
严廷君没想到,她居然把最大的主卧做成了工作间,带阳台和卫生间,工作间里有顶天立地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最多的就是漫画,书籍前的空挡上是一个一个的精美手办,为了防尘,常夕还做成了玻璃柜门款,看起来琳琅满目,颇为壮观。
她的工作台也很庞大,有超级大的纯手绘桌面,也有对着电脑的手绘板工作台,另外还有竖着的画架,旁边堆满各种颜料、画笔,只是……
严廷君对着墙上那块白乎乎的长方形空缺,问:“这儿本来挂的是什么?”
常夕:“……”
——不要发抖啊混蛋!
严廷君四下一看,就看到书柜旁倒扣着的一个画框,手一指,问:“是那个吗?”
“不是!”常夕已经挡在了那个画框前。
严廷君笑得意味深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逗她,问:“画里……是我吗?”
常夕汗都流下来了。
“给我看看?”严廷君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常夕:“……”
“我自己去拿了哦。”
他真的向着她走去,常夕的脸憋得通红,突然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咬着牙说:“别看了……”
严廷君眨眨眼睛:“我就想看。”
“这是我家,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她似乎要哭了,严廷君一愣,耸耸肩:“好了好了,我不看就是了。”
两人准备离开工作间,常夕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的米粉跑到了那个画框前,爪子一拨,那个原本就搁得仓促的画框,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严廷君和常夕同时回头。
已经晚了。
严廷君走过去,把画框拿起来,仔细地看。
画上是一个穿着白绿相间运动校服的少年,头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神色酷酷的,单手拽着一个书包甩在肩上,背景是二中的主干道,还有头顶的一片蓝天。
右下角有手写落款——
生日快乐
常夕,2008年5月7日
2008年5月7日啊,那天孟真请他去东东饭店吃饭,还给他烤了一个蛋糕胚,送了他一个星巴克城市杯。
十年前了。
严廷君很长时间都没动。
常夕已经像个木偶似的全身僵硬了,脑子也停止了运行。
始作俑者米粉“喵呜”一声,从他们脚边溜出了门。
很久以后,严廷君转头看向常夕:“这是我十九岁时的生日礼物吗?”
常夕木木地看着他,连点头都感到困难,索性一动不动。
严廷君又说:“可以送给我吗?常夕,今天是我生日。”
常夕:“……”
“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严廷君轻轻叹气。
常夕终于开了口:“我从来没有想让你知道。”
严廷君笑了:“可我现在知道了。”
常夕鼻子一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