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流经山谷的大河开始哗哗涨水,这次洪涝冲垮了上游的堤坝,丘陵脚下的陡坡也被席卷的洪水冲垮了。 冒着泼天的大雨,晓兰浑身被淋透了。昏沉的天色电闪雷鸣,她尽量避开树下,手里的伞也被大风刮烂了,她丢了伞把,逆着大雨往派出所的方向跑。 地面都是黄泥沟坑,她跑的跌跌撞撞。这段熟悉的路程她走的极为艰难。 “你这姑娘。”
派出所值守的民警已经认识她了,打着一把大伞把她接了近来:“张队有工作,你这么大的雨跑来找他不是添乱吗?”
晓兰的嘴唇被冻得紫青:“我不是来找他的,我要报案。”
今天下午洪水突涨,张芳一早去了鸡鸣山视察,她还没回来。 鸡鸣山是洪涝重灾区,张芳到现在还没回,打她的手机联系不上。 晓兰担心,跑来派出所报案。 但现在天色太晚,又下着大暴雨,救援物资也有限,考虑伤亡和风险,必须要等雨势暂缓才能出警。 张家祥听到案情,骂了一句:“靠。”
因为就在刚刚接到讯息,鸡鸣山被洪水冲垮,突发山体滑坡。 张家祥问清楚她的路线和方位后,骑着摩托车在雨里冲了出去。 一路上因为水坑太多,他不记得自己摔倒多少次,摩托车的手把都摔歪了。 到了车子过不去的地方,他绑着救生绳渡河。此时,张家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芳绝对不能出事。 部队多年的历练,张家祥有丰富的野战和求生经验,这样恶劣的环境无法阻止他的步伐。 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但天色是乌漆嘛黑的一片。 张家祥打着强光手电筒,声嘶力竭的大声喊人。 看着汹涌的河水,他心生恐惧,生怕张芳可能被水冲走了。 张家祥在山体滑坡的地方来回喊了几轮,他知道这里有二次滑坡的危险,应该尽快远离,但更害怕张芳被埋在了这里。 确认没有人之后,张家祥往相对安全的区域搜寻。 此时在山上的沟壑里,浑身淤泥的张芳蜷缩在一团,她在浅水湾里已经被冻的失温,有些神志不清。 直到隐隐看见夜色里手电的亮光,她嘶哑着想回应,喉咙却被风雨淹没的吐不出声音。 在快要昏迷之前,她感受到一个温暖炙热的怀抱把她紧紧抱住。 张家祥翻身跳进沟壑里,感受到她的身体冰凉透骨,他伸手拍着她的脸蛋,企图唤醒她的神智。 “我......热......热......”张芳说话没有太多力气,身上的燥热让她如火烧火燎。 “你不是热。”
张家祥紧紧抱住她,她的身体冷的像一个冰块一样:“你失温了,这是失温的症状。”
“不要睡。”
他说话的嗓门很大,撑着不让她晕过去:“张芳,你必须保持清醒,不能睡。”
张芳浑身颤抖着,她没有太多力气,只能任由他包裹着自己,旁边的雨还在下,雨势好像又大了。 “大祥哥。”
她认得眼前的人,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睡......” 张家祥打着强光手电观察着四周的地势,弯腰把张芳从沟壑里抱了起来,他的步伐时不时被黑暗中难以摸清的障碍绊倒。 摔倒了,他就垫在身下,尽量护住怀里的姑娘。 摸爬滚打把人护送到了一块岩石身后,这里背风,雨势也减缓了许多。 张家祥从身上的救援包里翻出一支葡萄糖,捏开她的嘴,强行喂了下去:“葡萄糖,补充体力。”
做完一系列措施,他继续紧紧抱住她,他的身体炙热如铁,让她终于渐渐回温。 天上还在电闪雷鸣,时不时一个闪电划破天际,在光影明暗间,张芳看见他的面容线条混着雨水更显刚毅。 有了力气后,张芳也紧紧回抱住他。 此刻在孤寂的荒山野岭,不远的河道是汹涌的洪水,在生命流逝的边缘徘徊,一股浓烈的安全感包裹着她,这一刻再情难自禁。 张芳体力恢复些,她的理智无法再压抑住情绪,内心如河水般泛滥,一字一句在他耳边:“大祥哥……我喜欢你。”
她声音虽小,但如平地惊雷在他耳边炸开。张家祥的心跳短暂的停了一拍,接着猛烈的跳动起来。 他知道失温的人神思游离,意识不清:“说梦话呢。”
“不是梦话。”
张芳的语气很坚定,此刻她直面自己的内心:“我一直在等你,主动。”
张家祥的手臂有一瞬间缩紧,他看着怀里瘦小的姑娘,止不住的心疼。 听清她的话后,心里为之一颤,但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因为自己,属实配不上这么好的张芳。 他避而不答:“下次,天气恶劣,不许乱跑了。”
两人紧紧抱着,张家祥身上带了五支葡萄糖,他估摸着时间喂给她,大抵是能撑过今天晚上的。 两人都撑着精神,没有合眼。 天色终于渐渐亮了,视线一片清明,张芳愣愣的看着眼前一片荒芜,不禁落泪。 农民培育了两年的树,刚过花期的蜜柚树,在她面前被摧毁的满地残肢。 张家祥知道,这是她的心血,看着被风雨无情糟蹋过后的场景,两人沉默良久。 搜救队也扛着担架上来了,张家祥打横抱起她,穿越风雨往队伍的方向走去。 晓兰心里焦急,也在救援的驻扎点蹲守。她看到搜救人员抬着担架过来,有的是生命,还有的是冰凉的尸体。 这一刻她揪心,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等到九点一刻,晓兰在担架里看到张芳的身影,过去确认无恙后,吊着的心才放下。 人群后面的张家祥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身上、脸上都是伤口,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了,手臂还汨汨留着血。 晓兰心疼的过去搀扶他:“怎么不用担架?”
“救援物资有限。”
张家祥也没逞强,借着她的力气支撑。 看见小姑娘流眼泪了,张家祥解释:“我当过兵,体力耐力比一般人上限高。”
这话说完,晓兰哭的更凶了:“那也是人。”
张芳躺在镇人民医院的病房修养,周颂每天炖好汤过去照顾她。每次进医院前,她总有些畏缩,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让周颂心里不大舒服。 张芳的病房门口她经常偶遇大祥哥,却不见他进去。 大祥哥的手缠着纱布,额头上也裹了一圈,看起来比张芳还严重。 周颂有些担心去问候他,张家祥笑着摆手:“我这是外伤看起来严重,其实就是皮肉伤。”
有时候晓兰姐也会来医院,有一次趴在门口,周颂听见两人聊天,不是她不光明磊落,而是他们聊的话题跟张芳有关。 这就把她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病房里,陈晓兰看他最近魂不守舍的老往张芳的病房看,她开始猜疑:“你是不是喜欢张芳?”
张家祥没说话,没应声也没否认。 这个态度就已经大概论证了晓兰心里的想法,她闹了几句别扭,继续说:“张芳以前有别的男人,她跟人家搞过男女关系,早不是处女。”
听到这话,张家祥起先有些错愕,然后也生气了:“你不要乱说。”
“我没乱说。”
陈晓兰心里委屈:“不信你自己去问她。”
张家祥警告她:“不管真假,别乱嚼人舌根。她一个清清白白姑娘家,还没嫁人。”
病房里,晓兰姐开始哭。周颂默默转身离开了,她拎着手里的保温桶去了张芳的病房,张芳还在病床上看着材料,真是劳模典范。 “还看,医生不是叫你多休息嘛。”
周颂拧开保温桶盖子,盛了一碗汤给她。 张芳放下手里的资料,她接过碗,叹了口气:“这次洪灾,造成损伤不少。”
“树毁了,还能再种。”
周颂宽慰她:“身体重要。”
“蜜柚毁林面积达到了七分之一,更痛心的是......”张芳缓缓道:“人员伤亡,除了已核实的伤亡,还有三个村民被洪水冲走,凶多吉少。”
“树倒了再种,路塌了再修,可人没了......”张芳叹了口气。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周颂沉默的坐在一边,到底是天灾横祸,世事无常。 临溪镇刚刚经历了一场洪灾,驰曳到镇上的时候,看见来来往往的救援队伍和物资运送,心里并不关心,只觉得太吵闹。 这次洪灾,灯芯桥乡影响不大。知道这一点,他就放心了。 他唯一的困扰就是灯芯桥被水淹了,他过不去。 但过河的救生艇和船只是有的,驰曳问了几个船夫,他们说这个得听村长安排。 船夫给他指了个岸口的老头,那位就是村长。 村长是年纪约莫六十出头的一个老头,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跟着乡亲们一起搬运物资,此时刚从救生艇上跳上了渡口。 驰曳过去打了个招呼,掏出钱夹问他:“你好,这个船怎么租?”
村长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去灯芯桥乡?”
驰曳点头,他并不想解释太多:“多少钱?”
“你不是本地人,有亲戚在?”
村长继续盘问他:“找哪家的?”
驰曳有些不耐烦:“找我女朋友。”
“这村里就几个女娃娃,谁是你女朋友?”
村长的打量更明显了,他语气里透着疑惑。 “你就说这船能不能渡。”
驰曳也懒得跟他废话了:“就我一个人。”
“不好意思,这船是抢险救灾的,不送闲杂人。”
村长补充:“多少钱都不送。”
村长心里暗暗琢磨着,这年轻人一看就一股公子哥儿的范儿,谁家姑娘不长眼。 驰曳见他态度强硬,便低头解释:“我女朋友叫周颂,是这个村的。”
村长看他的眼神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别扭的哼一声:“不好意思,那更不送。”
说完村长又指着他,气的发抖:“小伙子,你这人思想不行,一缺乏大局观,二败坏姑娘家名声。”
“周颂,她能看得上你?”
村长气的鼻孔生烟:“我腿给她打断。”
“你这老头,脑子没病吧。”
驰曳莫名其妙看着他,他也懒得再废话,从包里甩出一叠钞票在村长面前:“劳您转告,我在镇上等她。”
两人分开一个月的时间,周颂没有半点音讯,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 驰曳看着手机,如果有来电或信息他总是第一时间点开,可每次伴随而来的都是失望。 他给蒋乐乐打了个电话,蒋乐乐一听那多正常,山里面哪来的信号,不信你自己给她打电话。 驰曳一直在等,只要她主动低一下头,他就既往不咎。 按蒋乐乐说的他拨通了电话,果然不在服务区。 驰曳当天驱车三个多小时,从长沙赶来了乡下,路途颠簸,确实不好开。 当时驰曳提议送她过来,周颂说路不好走,这也不算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