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 几辆马车停在门口,秦怀道跳下马车,打量着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万花楼,里面有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传出,伴随着阵阵暧昧的铃笑,心中莫名有些感慨,这时代的风月场还真是——火爆! 一行走进大楼,马上有人上来迎接,程处默熟络地交代几句,对方点头连声答应,领着上二楼,经过一个雅间,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名侍女,看到客人过来赶紧靠边让路,低眉顺眼。 雅间里有人在抚琴,声音如泉水叮咚,让人宁静,但被一道道暧昧的笑声遮盖,宛如淤泥池塘默默绽开的荷花,秦怀道好奇地看了里面一眼,上首坐着的居然是太子,旁边坐着两名年轻男子,一名是杜荷,另一名不认识。 太子逛风月场所,传出去对名声很不好。 但秦怀道并不奇怪,造反都干得出来,这家伙还有什么忌讳的?就要离开,里面却传来一个惊怒的声音:“谁在门口偷窥,滚进来。”
“直娘贼,谁这么嚣张。”
走前面一点都程处默闻声回头看过来,发现半掩的房门后反应过来,堂堂长安一霸还能松,一个健步冲上来,一脚将门踹开,认出太子也不怕,呵斥道:“刚才谁在乱叫。”
杜荷认出程处默,看到跟着进来的众人脸色一变,赶紧看向太子李承乾,李承乾也没想到进来的是众人,脸色微变,很快调整好情绪,毕竟是储君,身份地位高一些,没有降尊纡贵相迎,冷声呵斥道:“程大傻,你好大的威风,怎么,想刺杀本太子不成?”
这话说出来很没品,秦怀道拉着程处默说道:“算了,没意思,喝酒去。”
“秦大人!”
李承乾目光落在秦怀道身上,多了几分笑意:“秦大人,今晚文曲阁,本太子做东,不知道秦大人能否赏脸。”
“今晚没空,下次吧。”
秦怀道直接拒绝,不想和对方走太近。 “秦怀道,别给脸不要脸。”
杜荷炸毛了,起身喝道,就像自己被羞辱了一般,一双眼睛闪烁着阴冷的光泽。 一直以来,杜荷都自认为比同年人强,又是未来圣人心腹,将来要入朝为相的存在,优越感十足,长安勋贵都应该仰望,没想到秦怀道忽然冒出来,隐隐成了年青一代的领头羊,心里面嫉妒的不行。 秦怀道看向杜荷,想到其父,将怒火压下去,对众人说道:“走吧,喝酒,别影响心情。”
“算了,听秦兄弟的。”
尉迟宝林也出来打圆场。 大家已经习惯了听秦怀道行事,没有再说什么,都转身要离开,杜荷见秦怀道威望如此高,妒火攻心,喝道:“站住,你们几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眼里还有太子吗?”
给脸不要脸,那就不给了。 秦怀道转过身来,脸色多了几分冷肃,这可是无数次战场厮杀养出来的气势,雅间里温度骤然降低几度,那些陪酒的花魁更是心中一寒,但又不敢离开,怕太子生气,赶紧给服侍的侍女打眼色,搬救兵,都是长安城顶级勋贵,惹不起。 侍女见多不慌,悄悄离开。 秦怀道走上去冷冷地说道:“杜荷,你现在几品?”
“我?”
杜荷兼着东宫的一个职务,只有六品,想到昨天圣旨宣告秦怀道担任交通部尚书,正三品,心中妒火如泼了油一般熊熊燃烧起来,色厉内荏,吼道:“你想说什么,太子在这儿,还不见礼。”
“太子是太子,你是你,你一个六品居然敢威胁朝廷三品大员,谁给你的胆子?连基本都礼制规矩都不懂,看来本官有必要参你一本。”
秦怀道板着脸喝道。 “你?”
杜荷脸色大变,真要是以这条参一本,自己官身恐怕就没了,赶紧看向李承乾,渴望得到帮助,但李承乾不傻,如果是以前,李承乾肯定维护杜荷,但今非昔比,秦怀道成了护国公,背后意思想想都可怕,这种人只能拉拢到自己阵营,当然,杜荷的面子也不能不维护。 一个个心思快速闪过,李承乾说道:“行了,都是同朝为官,闹起来有伤和气,晚上本殿下摆一桌,秦大人务必赏光。”
“吃饭就算了,下官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秦怀道再次拒绝。 李承乾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了,堂堂太子,储君,再三邀请被拒,传出去脸面何存,看了旁边锦衣男子一眼,对方会意的点头,上前说道:“秦大人,在下姓卢,卢建生,范阳卢氏,家中效仿秦大人手段开了几个煤矿,倒是赚了些零花钱,在下心中一直惦念着秦大人的好,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坐下来喝几杯,聊聊?”
“范阳卢氏?”
秦怀道打量着对方片刻,冷笑道:“那是卢氏生财有道,和本官没什么关系,感谢就不用了。”
“要的,要的,说起来也是卢氏多有得罪,断了你生意,卢氏正在研究烧纸青砖之法,要是能成,说不定秦大人的青砖生意也做不成,还是坐下来聊聊吧,说不定能共赢。”
卢建生笑吟吟地说道。 明明是威胁的话,却说得关怀备至,又是一条毒蛇。 秦怀道自然不会让对方掌控谈话,直接挑明道:“太原王氏威胁我,被灭族,崔氏崔仁师威胁本官,被抄家砍头,你现在威胁本官,看来,范阳卢氏也想试试本官的刀是不是依旧锋利?”
官场说话讲究含而不露,隐而不发,就算心里恨的要死,脸色依旧如沐春风,秦怀道这种直接打脸,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将卢建生打懵,一时不敢接话,想到连根拔起的太原王氏,想到崔仁师的下场,莫名有些慌。 范阳卢氏很强大不假,但太原王氏也不错,结果呢? 秦怀道去不打算放过对方,敢伸手,就必须剁了,否则谁都敢欺负上门,冷冷地说道:“听说范阳卢氏的核心产业是造纸,给你们两天时间,送三十万贯上门赔礼道歉,煤这件事就此揭过,以后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涉,公平竞争,否则,本官不介意插手造纸,击垮你们核心产业。”
“就凭你?你会造吗?”
杜荷逮着机会取消道,造纸工匠就那么多,都被大家族养在府上,核心技术根本不可能泄露出去,没有技术怎么造? “你能代表范阳卢氏表态?”
秦怀道反问。 杜荷脸色一僵,看向卢建生。 卢建生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对方不是普通贵族,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护国公,更是掌握了格物技术的秦大人,以范阳卢氏的能量,打探到军中连弩是秦怀道所造并不难。 一个精通格物的人掌握造纸技术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儿,卢建生心中莫名一慌,但转念一想,范阳卢氏家大业大,怕什么?绝不能退,退了丢的就是家族脸面,当即说道:“秦大人想造纸就造吧,那是秦大人自由,公平竞争,合情合理,范阳卢氏还真不怕公平竞争。”
“你是不是觉得大家造纸成本差不多,就算本官造出来价格也不会太低,你范阳卢氏到时候凭借雄厚的资金打价格战,让本官卖不掉?”
秦怀道讥笑道。 卢建生心思被看穿,但也不怕,冷笑道:“既然秦大人知道,又何必自取其辱?不如坐下来聊聊,说不定能一起发财,何必打打杀杀。”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本官就当是你范阳卢氏发起挑战了,希望你范阳卢氏的脑袋比高句丽几十万大军还硬。”
秦怀道冷笑一声,转身离开,既然范阳卢氏找死,那还客气什么? 还有什么反击比让其家族彻底破产、绝望更好? 卢建生可恶,爆揍一顿太低级,有损身份,那就摧毁他赖以骄傲、狂妄的资本,让他下半生活在悔恨、痛苦中。 既然是敌人,用不着怜悯! 众人跟着离开,谁也没发现房间里三人阴冷的目光。 很快,大家来到一个雅间,几名小侍女端着各种瓜果进来摆好,老鸨更是满脸堆笑地进来,招呼大家坐下,好几个身份认识,但不能叫名字,这也是万花楼的规矩,笑道:“几位贵人好久没来了吧,老规矩,还是?”
“老规矩,让你们的花魁都过来,爷今儿高兴,少不了你银子。”
程处默大咧咧地喊道,一看就是老手。 老鸨脸色为难地说道:“这位贵人,花魁都在刚才那个房间。”
刚才的房间就是李承乾,大家脑海中闪过那几名陪侍的美女,一个风月场就那么几个花魁,已经被人点,再叫来不合规矩,程处默想到刚才的憋屈要发火,秦怀道赶紧打断道:“行了,随便叫几个过来倒个酒就好。”
为几个风月场女子争风吃醋,传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程处默也反应过来,虽有不甘,但秦怀道发话,不敢不听,赶紧说道:“那就叫几个头牌过来。”
头牌比花魁只是名气低一些,少金主捧场罢了,才华、样貌都不差。 “好咧,几位稍候。”
老鸨松了口气,欢喜地去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两边默契地留了空位,秦怀道有些饿,拿起案几上坚果吃起来,一边说道:“程大哥,说吧,今儿闹哪出?”
“好不容易回来,不得放松,放松?”
程处默笑道,默契地没有提刚才之事,免得扫了雅兴。 “就是,这几个月可把我憋死了。”
尉迟宝林也喊道。 “一帮色坯。”
秦怀道笑骂一句,看到一群姑娘进来,没再说话。 姑娘们姹紫嫣红,各有千秋,都热情地打招呼,一看就都认识,大家点了相熟的,纷纷看向秦怀道,秦怀道也不好特立独行扰了大家兴致,随意叫了一个,姑娘们也很会来事,热情地给大家斟酒,说笑。 几杯酒下肚,气氛也就上来了,大家提议行酒令。 这个时代的酒令有三种,律令、骰盘令和抛打令,律令就是作诗行令,诗词要押韵,众人都是杀才,武夫,自然不合适,骰盘令就是猜点子大小,抛打令就是通过击打某种乐器,传递花球等物,有音乐伴奏,气氛好,玩的也嗨。 最后,大家选择抛打令,可以一起玩。 秦怀道玩了几轮就兴趣缺钱,太无聊了,但见大家玩的高兴,不好说什么,找了个借口出来走廊上透口气,二楼可以看到一楼大厅,一楼消费低,主要是喝酒闲聊,听曲,台上,一名女子正抚琴清唱。 唱的是情情爱爱的东西,唱的人不过十几岁,哪儿懂什么情爱?不过是刻意模仿罢了,靡靡之音听着让人昏昏欲睡,秦怀道军人出身,对这种音乐最是无感,却发现大厅里客人听到如醉如痴。 一曲唱罢,另一女子上台,年纪看着二三十左右,比刚才那十几岁小姑娘举止沉稳许多,唱的还是情爱的东西,嗓子沙哑,不够动听,客人们一听就不乐意了,开始起哄,女子赶紧停下,羞愧下台。 秦怀道却很喜欢这个嗓音,对方唱功很稳,可惜曲子没选对,一阵香气飘来,正是那名留下作陪的女子,叫梅儿,轻笑道:“贵人,您没事吧?”
“那个娘子是谁?”
秦怀道指着狼狈下台的女孩问道。 “冬儿,怎么了?”
“我想跟她聊几句。”
秦怀道直言说道。 梅儿姑娘有些差异地看着秦怀道,放着娇滴滴的大美女不聊,找个老姑娘算什么?但不敢多问,解释道:“冬儿是个苦命人,当年也是这万花楼的头牌,可惜遇人不淑,被人骗了,借酒消愁,伤了嗓子,之后就不再出台了。”
“遇人不淑,什么情况?”
“认识一书生,冬儿姐资助他读书,说好将来娶她,科举成功后下放地方做了一县令,娶了当地豪族千金,再也没来过,冬儿姐也是贪心,咱们这种身份低贱之人,哪儿有什么好归宿?”
说着神情一黯。 “自古薄情多书生。”
秦怀道感叹一句,追问道:“帮我约她过来如何?”
“您这是要……”梅儿眼中多了几分谨慎。 “别误会,就是问她点事。”
“稍等,我去问问。”
没多久,梅儿领着冬儿过来,冬儿在风月场长大,早就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但还是被秦怀道的气质震住,不过弱冠,却沉稳,冷静,估摸着身份不简单,赶紧行了个礼说道:“冬儿见过贵人,不知道您有什么事?”
“你先进去。”
秦怀道看向梅儿。 梅儿犹豫了一下,担心出事,赶紧看向冬儿。 “小妹,进去吧。”
冬儿安慰道。 等梅儿进去后,冬儿看着秦怀道不语,心中满是诧异,论姿色,自己已经年老朱黄,来的客人哪个不是喜欢年轻的小姑娘,难道有别的事? 秦怀道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言问道:“替你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冬儿脸色大变,见秦怀道不像是看玩笑,婉言拒绝道:“贵人说笑了,冬儿马上就要三十,年老色衰,残败之身,不能生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干不了,废人一个,赎回去能干什么?万花楼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秦怀道见对方误会,解释道:“我准备开一家酒楼,需要人唱曲助兴。”
“唱曲?”
冬儿脸色一黯,强颜笑道:“贵人莫不是在取笑冬儿不成?刚才上台都被人哄下来,没人愿意听,别坏了贵人酒楼生意。”
“你就说愿不愿去,其他不用担心,刚才唱曲我听到了,错不在你,而是没找对曲子,我会教你一些适合你声音的曲子。”
秦怀道解释道。 “贵人居然还懂曲?”
冬儿生出几分好奇来,再次仔细打量,一边回忆,但记忆中没眼前这个人。 秦怀道开门见山追问道:“略懂一些,我可以替你赎身,也不需要你再卖身于我,恢复你自由之身,但需要签署一份雇佣文书,帮我唱三年,每个月可以给你工钱,工钱要多少你开,只要不是太离谱就行,如何?”
“真不是拿我寻开心?”
冬儿愈发好奇,转念一想,自己没什么值得对方骗,要骗也是骗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才对,莫名有些心动。 没人愿意在风月之地孤老到死,都想跳出这个火坑,但自古能做到的没几个,冬儿不相信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追问道:“冬儿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看重的是你嗓子。”
“嗓子,您确定?”
冬儿满是疑惑,自己嗓子不是缺点吗? “你在担心什么?”
秦怀道反问。 冬儿心中有太多担心,但又发现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没钱,没貌,也没身份值得人利用,与其苟活,不如一搏,大不了一死,还能解脱,当即说道:“被人骗过,所以不敢相信会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如果真如贵人所说,如果真不影响您酒楼生意,我去。”
“别妄自菲薄,你不到三十,风华正茂,对了,我需要一个团队,声音浑厚、高亢或者低沉的都可以,你帮我找几个,还需要一些精通懂音律,擅长各种乐器的,年纪不是问题,一并赎身。”
冬儿一听是要整个团队,而不是自己一人,反而放心了,提醒道:“人好找,万花楼好些如我这般年纪又被淘汰的,生活惨淡,赎身的银子都不多,巴不得离开万花楼,大家功底都在,至于工钱,不要也罢,大家多少都有些钱,可以养活自己,能恢复自由身,有个容身的安全之所度晚年就够了。”
风月场出去的人都被人看轻、欺负,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不少人有钱也不敢替自己赎身,一辈子呆在万花楼内。 “可以,你去找,我在里面等你。”
秦怀道满口答应,指了指里面雅间。 “真不是玩笑?”
冬儿还是难以置信,谁会请一些年老色衰的人啊? 忽然,程处默的声音传来:“兄弟,什么情况?”
“让她帮我找些能唱曲,会乐器的,替她们赎身。”
“你要她们干什么?要找也是找年轻貌美的啊。”
程处默一脸好奇状,许多大家族府上都会养一帮人唱歌跳舞解闷,程处默以为秦怀道也这样,打量冬儿一眼,补充道:“这个看着不小了,回头我帮你挑些小姑娘,看着赏心悦目不是,一帮老娘们养府上看着不难受?”
冬儿神情一黯,但也清楚说的是实情,看向秦怀道,想知道秦怀道会怎么回答,秦怀道看穿冬儿心思,笑道:“去挑人吧,然后带过来。”
冬儿确定不是看玩笑,心中大喜,赶紧去了。 “真要?”
程处默诧异地追问道。 “废话,你看我像开玩笑?”
秦怀道说着走进雅间,重新坐好,梅儿赶紧给秦怀道倒酒,一脸哀怨之色,像是被人抛弃,就差落泪了,秦怀道知道风月场所的女孩都是戏精,并不在意,和大家喝酒。 程处默猜不透秦怀道要干什么,但清楚秦怀道脾气,一旦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也不喜欢别人乱说,跟着进了雅间。 没多久,十几个女人进来,都是二三十岁年纪,这个年纪在万花楼都是退居二线,被淘汰的,一线都是十几二十岁,万花楼姑娘吃的都是青春饭。 大家看着进来的人有些懵,正要发作,秦怀道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我叫来的,有点事处理一下,耽误大家喝酒了。”
“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啥事?”
尉迟宝林好奇地问道。 秦怀道没有解释,招手示意站在门口的人都进来,一边起身说得:“唱曲的,每人先唱一小段拿手的,什么都行,我听听声音,可以不?”
都是风月场混过的,没人怯场,一人出来说道:“这位贵人,能不能让咱们姐妹几个知道您身份?也好安心些。”
忽然跑出来一个人说要赎身,哪怕自己一无所有,心中也难免害怕。 程处亮一听就怒了,呵斥道:“混账,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