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喧哗过后,前院安静。
久不见人影,聂老爷子坐立难安。
耐着心思等待三五分钟,聂老爷子彻底失去耐性:“小芜,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还不见人来?”
“聂爷爷别急,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叶芜细心劝道:“我这就去看看,您别急。”
前院。
聂征沿着路慢悠悠走着,四周的景象逐渐与遥远的记忆重叠,熟悉又陌生。
记忆中,每次来老宅总能看到花团锦簇之盛景,过去的聂征却不大喜欢来,因为从前的小聂征总觉得这老宅便明亮柔和的色彩,也难以掩盖那肃穆冷漠的本质,长辈间的矛盾为每一次的老宅之行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司机手中提着几个袋子跟随其后,时不时抬头看前面的大小姐两眼,一脸探究。
他手上所提这些都是中途时大小姐让拐道去买来的,于聂家如此门第来算不得特别珍贵,但都是些滋补且有益于老年人之物。
看得出来每一样都是用了心的。
按理说,外出的小辈回到久未踏足的老家探望长辈,带些礼品以示尊敬和亲近,似乎没什么奇怪。
但这也只是“按理说”和“似乎”。
司机在聂家工作多年,见证了聂家人之间的关系变化,这种“按理说”和“似乎”放在聂家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尤其做这件事的人是从小便不喜欢来老宅的聂家大小姐!
难道失去双亲后的大小姐想通了,终于知道要讨好老爷子老夫人了?
司机看向聂征的眼神顿时带上几分怜悯。
命运弄人,谁能想到,大少爷大少夫人,年纪轻轻便......
叶芜在前院回廊处见到了半年没见的聂家的这位大小姐。
从后院走来的一路上,她设想过很多种再见她时聂征可能的模样和状态,但绝对没有设想过这一种情形。
高挑纤瘦的少女站在花团锦簇的庭院中,悠然漫步,神情恬淡,想象中的拘谨抗拒她是一点没看到,女孩自得的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
这不对。
这很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她以前见过聂征不止一次,怯懦的,拘谨的,木讷的,抗拒的......
每一次见过聂征,很多场合,叶芜都能将她狠狠比下去,让众人只能看得见她的光芒。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令人满口夸赞的人永远只会是叶芜。
她甚至听老爷子老夫人私下感叹过:“若是小征能有小芜一半的落落大方就好了。”
诸如此类的夸赞和感叹叶芜听很多人说过。
而谈到聂征,从聂家相熟的世交、朋友,到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几乎没有人不摇头感叹一句:“可惜了!”
她曾经不止一次为此感到病态的快感。
聂家再有钱又怎么样,聂家的大少爷空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光环,却昏了头一样因为一个女人连继承权都不要了。
叶芜只觉得聂大少爷愚蠢。
果然,他生出来的女儿什么都比不上自己。
聂征的爷爷奶奶再有钱又如何,在自己面前,她被比得连小丑都不如。
从小被送到聂家,看老爷子、老夫人脸色,每次聂征回家是她为数不多心情最复杂的时候,一方面因为聂征的出身而嫉妒,一方面又因为碾压聂征的快感而兴奋。
本就胆小怯懦的人,骤然失去父母庇护,叶芜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想到聂征的状态。
叶芜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
聂家老宅建在郊区,绿化极好,非常接近原生态。
那时候聂爷爷刚从公司退下来不久,骤然闲下来的老爷子无事可做,迷上了种花种菜,所以在家里庭院的东南角开辟了一块地用来种菜。
住在老宅、孝顺的叶芜自然得自告奋勇捧场,即便她从小根本没做过这些粗活,即便她心里觉得种菜又脏又累,因为她很清楚家里把她送过来聂家的目的,不管多脏多累,讨好聂爷爷和聂奶奶是她唯一的任务。
聂爷爷和聂奶奶不至于真让一个小娃娃干活。
叶芜只能抓住一切机会抢着做,还要表现得很开心很高兴,不能让两人看出一点点的不情愿。
手上累到起水泡的小叶芜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晚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
后来菜地里的菜破土而出,逐渐长大,葱绿水嫩。
聂老爷子找到新的乐趣,迷上钓鱼。
常去菜地的人便变成了叶芜。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她在菜地旁边的铁栅栏上从庭院外攀爬上某种藤蔓,它开着极小的粉红色小花,清香四溢。
叶芜很喜欢。
老宅的佣人告诉她那种花在乡下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叫“狗牙花”。
叶芜心想真土。
但是它开出的花朵真的香极了,土到极点的名字并没有让她对狗牙花的喜爱减少分毫。
那是她在那里体会到由衷的快乐和惊喜。
她兴高采烈地採了满满一把花,找佣人要了一个漂亮的花瓶盛了水后把花插上。
可是花朵依旧逐渐枯萎,直至三天后干枯,细小的粉红色小花扑簌簌地往下掉。
聂征就像那把漂亮、清香扑鼻的狗牙花。
她生在富贵之家,家里是桓城甚至整个云省的顶级豪门,她本可以接受极好的教育,可以有数不完的钱花。八壹中文網
离了聂家这肥沃的土壤,她终于能够长大,却会像离了土壤的狗牙花一样迅速失去养分和水分,变得枯黄,然后凋零。
失去父母保护的聂征,则连最后生长所必须的水分也失去了。
聂征不该是这样的。
如她所想,半年不见,聂征与半年前判若两人,她剪了短发,变得更加瘦削。
黑白相间的校服穿在身上,可以明显看到突出的肩胛骨。
肉乎乎的小圆脸没了婴儿肥,五官变得更加清晰,却比以前更精致更显目。
叶芜有片刻恍惚,不禁想起聂爷爷和聂奶奶年轻时的合照。
此时的聂征有四分像了年轻时的聂奶奶,还有六分,则和那位聂家的大少夫人——聂征的生母,像了个十成十。
叫叶芜最为在意的是,聂征身上的气场,站在一片繁花中,竟一点没有被群芳比下去。
她的存在感变得极强,只是站在那里,叶芜远远看着竟感觉到一股无法忽视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