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一支队朔流而上,回到砂市水域。
二支队顺流而下,再次回到调弦口闸,并应十首市防办请求组织力量继续加固荆江南岸大堤。
航务局的挖掘机司机吃过药之后好多了,可以投入战斗。
韩渝不用再亲力亲为,终于可以睡个觉。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八点,走出老丈人的宿舍,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江面上的风浪很大。
“韩书记,赶紧洗脸,我让炊事班送点饭过来。”
“现在不饿,等会儿跟大家伙一起吃夜宵。”
韩渝婉拒了余副主任的好意,推开门走进小会议室。
韩工现在不只是要观测预测气象变化,也要帮着接听电话,接收长江防总、荆州防指的最新通报。
“爸,有没有洪峰的情况?”
“有。”
这边有电话线,可以接收传真。
韩工掐灭烟头,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传真件,忧心忡忡地说:“长江防总通报,昌宜洪峰流量已达到61500立方米每秒,大约于后天凌晨4点左右抵达砂市。”
韩渝坐下问:“61500立方米每秒!”
“如果荆江水位能在两天内降下来,应该能抵御住第四次洪峰,问题是受下游洪水顶托,荆江水位居高不下。我刚跟席工通过电话,席工预计洪峰进入荆江之后,砂市、简利水位都将超过历史最高位,尤其砂市水位很可能会达到45米。”
“荆江分洪的上限水位就是45米!”
“所以安公县正在动员群众撤离,这次跟杨柳村段干堤发生险情时不一样,不是撤十来万人,而是要撤走三十几万人。杨政委下午打电话说,彭团长正率领官兵协助地方政府组织群众撤离。”
132团主力原来都打算回驻地了,结果在回驻地的半路上又被上级召回安公县继续抗洪。
官兵们苦干了近一个月都很累。
不过相比132团的官兵,安公县的群众更难,几十万人要在短短两天内背井离乡,撤离的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韩工不知道女婿在想什么,接着道:“如果启用分洪工程,砂市那边的荆江大堤应该能守住,但下游的十首和简利这边抗洪形势依然严峻。席工说北湖省防指已命令十首弃守河口镇,命令简利的三洲联垸扒口行洪。”
十首的河口镇就是127团正在坚守的民垸,那个民垸跟之前被淹的两个民垸像一个伸入长江的半岛,把东西走向的长江变成南北走向,东西两面都是长江,总面积约一百八十多平方公里。
弃守河口镇就相当于截弯取直,不但能蓄洪行洪,也能减轻二支队这边的荆江南岸大堤和八一大堤的压力。
三洲联垸是简利县最大的民垸,总面积近两百平方公里!
如果安公那边启用分洪工程,十首和简利同时弃守两个大民垸,会有多少老百姓家园被淹,又会有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
尽管拥有最好的机械化施工装备,最专业的抗洪抢险人员和最强有力的后勤保障,韩渝却觉得在天灾面前应急抢险突击队的力量是那么地渺小,面对一浪高过一浪、持续居高不下且复式叠加的洪峰,发现自己所能做的并不多。
“秦市长和江南预备役师的陶副师长来了,昨天晚上到的,他们今天慰问完二支队,就在沉市长陪同下过江去慰问132团,这会儿又在彭团长陪同下去了404师指挥所。”
韩工看了看电话记录,补充道:“他们原来打算在安公县城住一晚,明天一早过来慰问我们。可安公那边正在组织群众撤离,安公县城周围虽然有大堤,但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守住,县城里乱成一锅粥,刚才打电话说正在连夜往我们这边赶。”
这个时候来慰什么问……
韩渝对秦副市长和陶副师长来不来慰问不是很感兴趣,问道:“爸,许明远和马金涛那边有没有消息?”
“有,他们跟简利县召集的水上搜救船队一起,对扒口蓄洪的几个民垸进行了一次拉网式搜寻,把一些地势较矮村子的群众转移到了大堤上,但依然有三千多群众不愿意走。”
“等洪峰来了,水位会涨的,不走怎么行!”
“地方政府正在做工作,对于那些地势较高的、住在房顶上的、实在不愿意走的群众,地方政府也没特别好的办法,只能组织船只送一点救灾物资。”
韩工顿了顿,接着道:“考虑到许明远他们连续作战,体力精力消耗太大,杨政委下午让他们返回了,这会儿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十二点前应该能‘到家’。王书记让炊事班多准备了点夜宵,住的舱室也都收拾好了。”
水上搜救连在短短半个月内,从荆州去汉武、从汉武去乡安,再从乡安去鱼嘉,又从鱼嘉去简利,转战北湖、南湖两省近千公里,确实很累。
“回来之后,让三连和127团的水上搜救分队好好休整两天。”韩渝深吸口气,想想又问道:“晓军和檬檬呢?”
“去沙家浜团巡诊了,沙家浜团虽然才来几天就有十几个伤员,还有一个干部患上了急性血吸虫病。”
“他们喝不干净的水了!”
“别担心,晓军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有特效药,血吸虫病不再是不治之症。”
韩渝终于松下口气,追问道:“冬冬呢?”
“冬冬年纪小,黄处把他的事迹报上去了,北湖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下午打电话,说要给冬冬评个‘见义勇为好少年’。你姐夫觉得荣誉太多不利于冬冬成长,托王书记婉拒了北湖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好意。”
人怕出名猪怕壮。
小时候出太多风头不是什么好事。
韩工对张江昆的做法是认同的,接着道:“你姐夫觉得再让冬冬负责灌装分队不合适,跟小李营长商量了下,请一个排长接替冬冬,让冬冬去供水分队帮着开船给转移到大堤上的群众送水,让冬冬好好感受下人间疾苦。”
给冬冬评三等功都有点过。
上级之所以给冬冬记三等功,可能更多的是考虑到冬冬的年龄,想树立一个预备役小战士的典型。
韩渝一样觉得不能拔苗助长,沉吟道:“今天都六号了,九月一号就开学,高中很重要,冬冬不能总跟着我们抗洪,等秦市长来慰问完,就让他跟秦市长回去,回头给我姐打个电话,让我姐借点高一的书,让冬冬好好预习预习。”
“冬冬可能回不去。”
“怎么回不去?”
韩工苦笑道:“葛局请上级给东海警备区发过函,普东新区武装部和普东新区的维坊街道给你姐送过喜报,送立功喜报时也请了洋泾中学的校领导。
校长发现有冬冬这个正在抗洪的即将入学的新生,认为冬冬是学校的骄傲,托长航公安局捎来好多高一的教科书,让冬冬利用业余时间预习,希望冬冬抗完洪之后再回学校上课。”
韩渝哭笑不得地问:“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
“有必要。”韩工发自肺腑地佩服葛局,感叹地说:“如果不通知东海方面,人家就不会去慰问,你姐就不会有好几万慰问金。”
“好几万!”
“街道奖励了两万,你姐夫和冬冬一人一万。东海长航医院奖励了一万,你姐夫和冬冬一人五千。”
韩工看着女婿惊愕的样子,解释道:“东海有钱,东海的拥军工作做的又好。哪怕是没立过功的义务兵,在部队干一年地方政府都补贴一万多,立过功的更要奖励!”
韩渝是真羡慕,禁不住问:“人家把我姐夫和冬冬当东海人了?”
“什么叫当东海人,本来就是。”
“我姐夫不是没调过去吗?”
“谁说的。”
“调过去了?”
“你姐夫人虽然在这儿,但工作关系已经调到东海打捞局了。葛局在电话里说打捞局领导很高兴很重视,虽然没见过你姐夫,但岗位和职务都安排好了。”
“什么岗位,什么职务?”
“打捞局工程船队船机科副科长,就是负责工程船队船只维护保养的。”
韩工顿了顿,想想又笑道:“你回头看看王书记让老陈写的工程概况牌就知道了,现在的抢险施工单位不只是陵海路桥公司、长江航道局和长江航道工程局,又多了一个交通部东海打捞局。”
“我姐夫一个人代表打捞局!”
“不只是代表打捞局,也跟冬冬一起代表东海。”韩工一样觉得这事有点搞笑,想想又补充道:“一个人代表打捞局怎么了,李军一个人还代表江南省边防总队呢。”
韩渝彻底服了,坐下问:“爸,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女婿光忙着组织指挥抢险,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韩工打开抽屉,翻出一份人员花名册,说道:“水上搜救连有几个来自各乡镇的预备役战士,由于参军前是农村户口,退伍后政府没给他们安排正式工作。前几天,陵海给他们办了农转非。海关通过招聘的方式,把他们变成了海关职工。”
“这事谁办的?”
“葛局,葛局一手操办的,他跟那几个战士谈过心,那几个战士都愿意去海关工作。”
“还有吗?”
“有。”
韩工看了一眼花名册,接着道:“长州和皋如不是有两个装载机司机和一个叉车司机在我们这儿么,长州和皋如的市领导觉得参加抗洪的人员有点少,就去找叶书记和钱市长。
叶书记和钱市长让他们直接联系葛局,也不知道葛局是怎么跟人家谈的,反正是借这个机会又给几个之前没安置到正式工作的战士找到了工作,都是事业编制。”
“具体什么岗位知道吗?”
“好像是去检察院和法院做司法警察。”
检察院和法院一样有警车和民警,但检察院和法院的民警大多不是国家干部,有的是事业编制,有的是合同制。
部下能借这个机会找到一份工作,韩渝发自肺腑的高兴,接过老丈人递上的花名册,看着名单后面刚备注上的工作单位,不禁笑道:“难怪他们这几天见着我就笑呢,原来有好事啊。”
正说着,对讲机里传来王书记的呼叫声。
“韩工韩工,咸鱼有没有醒,秦市长和陶副师长到了,赶紧让咸鱼来接一下。”
“醒了,我们正在说话呢,我这就让他上岸。”
上级来了,必须上岸迎接。
韩渝拿上对讲机下楼,沿着钢浮桥走上岸,只见岸上停了两辆军车,王书记正站在车边陪秦副市长和陶副师长说话。
沉副市长也来了,正站在车边接电话。
“秦市长好,陶副师长好,欢迎二位领导来我营检查工作。”
“咸鱼,辛苦了。”八壹中文網
“还好。”
“韩渝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陶副师长,从安公过来的这一路上顺不顺利?”
不来灾区看看,不知道灾区有多难。
陶副师长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感慨地说:“安公县正在组织群众撤离,有一部分群众要转移到十首,这一路上都是拖家带口往十首转移的群众,跟逃难似的,看着心里就难受。”
秦副市长心里一样不是滋味儿,凝重地说:“老百姓看我们坐的是军车,以为我们是来抗洪的,见着我们就给我们让路,不然我们早堵在路上了。”
“这次要撤离三十多万人,有外转的,有内转的,谁都想多带一点东西,路上堵很正常。”
“咸鱼,你是应急抢险突击队的队长,你消息最灵通,你说上级会不会下命令分洪?”
“这要看水位,只要不超过分洪的最高上限就不需要分洪,但提前组织分洪工程区域范围内的群众撤离是非常有必要的。安造垸和牌洲湾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只有提前组织撤离才能确保群众的生命安全。”
韩渝一边请领导们上船,一边接着道:“我们的水上搜救连参加了两个溃口民垸的水上搜救,我让参战官兵们在执行搜救任务时进行过调查,然后把他们调查到的情况请长江水利委水文局的徐工进行统计分析。”
陶副师长一脸茫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没当过兵的营长究竟想说什么。
秦副市长猜出了个大概,低声问:“分析结果有没有出来,对我们滨江今后的防洪有没有借鉴意义?”
“结果出来,有借鉴意义。”
韩渝把三位领导请到趸船值班室,打开抽屉取出一份徐工的统计分析材料,介绍道:“以牌洲湾为例,从1954到今年发洪水的44年间,牌洲湾围堤一直没发生过溃堤,居住在堤内的群众长期没经历过大洪水,缺乏洪水知识。有关部门虽然每年都组织防汛,但从未进行过如何防范洪水的宣传教育。
高大的堤防给堤内群众造成一种安全的错觉,这种情况不只是在北湖和南湖存在,在我们陵海乃至滨江一样存在。直接导致群众忽视洪水的威胁,放松对洪水危害的警惕。
相关部门只顾着搞水利建设,基本上不会考虑洪水的风险,忽略防洪措施,只防一万,不防万一,不作万一溃堤的相关准备乃至决策。直接导致洪水冲破堤防大坝,上到党政部门,下到堤下的群众,都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自救或救人。”
陶副师长愣住了,不敢相信一个预备役营长考虑的竟是这些。
秦副市长则觉得很正常,毕竟咸鱼本就是“滨江水师提督”,工作的特殊性决定了他必须考虑把各种灾害防患于未然。
徐工的统计分析材料很全面,数据也很全。
比如牌洲湾,有70%以上的群众认为大堤不会溃决。
堤防决口之后,有70%的群众收到了溃决的消息,收到溃决消息的方式以广播、村民互传和派出所告警为主,其中主要是靠广播,可见乡村广播系统建设维护的重要性。
】
群众们收到大堤溃决的消息后,以奔向大堤上堤避洪为主,其次是上楼避洪,包括到附近有楼房和邻居或亲戚朋友家,上树和准备小船或其他漂浮物的很少。
死难者主要集中在溃口附近的几个村。
在死难的人中有相当部分是在弃楼奔堤途中遇水的,而上楼坐待救援或从自家平房躲到邻居家楼房的人基本上保全了性命。找不到或来不及奔向楼房,只能上树避洪的,生存几率也很大。
换言之,如果洪水来了,别那么慌张,别往大堤跑,而是在附近找高处避洪,其生存几率远大于弃楼奔堤!
秦副市长看完统计分析材料,抬头道:“咸鱼,这份统计数据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有没有上报长江防总?”
“上报了,我们这边有电话和传真机,不但给长江防总和荆州防指汇报了,也给安公、十首等沿线区县防办通报过。安公县的领导对我们通报的情况很重视,昨天中午就通过广播宣传如何防范。”
“有传真机是吧,给我们滨江市防指也发一份。”
“秦市长,我怎么发?”
“我签字。”秦副市长掏出笔,在材料下面进行批示,签上名字,递给韩渝。
秦副市长见陶副师长目瞪口呆,解释道:“我们滨江虽然对长江干堤能不能挡住洪水有信心,但我们有好几个江心洲。咸鱼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洲堤溃决,如果有防范至少能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