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的办公楼里,韩渝竟有些怀念长航分局以前的二层小楼。见齐局要去港务局开会,韩渝干脆拉上小鱼信步来到滨江派出所。
原来的院子依然在,青砖红瓦的二层小楼外墙上长满了藤蔓,一进来就感觉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年前,只是门口没了交通部滨江港公安局的牌子。
也许当年个子矮,抑或这些年高楼大厦见得太多,觉得院子比以前小了,楼没以前高了。
韩渝不由地想起当年代表沿江派出所来这儿参与打击倒汇套汇时的情景,想起陈局,想起了张均彦,想起曾在这里工作过的姐姐。
然而,时隔十年,一切已物是人非。
正感慨万千,小鱼好奇地问:“咸鱼干,你姐家以前的宿舍离这儿不远吧?
“不远,前面过去就是老港务局的宿舍区,我姐家原来住大门进去左边第三排。“这儿环境挺好的。
“是啊,以前要是能分配到港务局上班,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滨江派出所民警不多,辖区却很大。
门厅里有两个协警值班,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民警,只看到一辆面包警车。韩渝不想影响人家工作,没有进楼,带着小鱼沿着港区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回忆当年,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客运码头附近。
见不远处的客轮泊位空荡荡的,韩渝感叹道:“以前的滨江港非常热闹、非常繁忙,不要说春运了,就是平时,只要客轮一到,码头上,广场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声嘈杂。
下船的,买票的,接人的,候船的,做小生意的,踏三轮车的,开摩的,还有倒卖船票的,形形色色,熙熙攘攘,从早到晚都是人。不像现在,客轮一走,里里外外都变得冷冷清清。
小鱼是在白龙港长大的。
白龙港客运码头当年也很繁忙,能想象到滨江港这样的大码头当年会比白龙港更繁忙。
触景生情,他也怀念起白龙港繁忙时的情景,禁不住问:“咸鱼干,以前滨江港的船票也很紧俏很难买吗?”
“比白龙港当年的船票都要难买!”
韩渝停住脚步,说道:“当时滨江至江城、滨江至东海的四等舱船票最紧俏,因为滨江港不像白龙港有直航东海的客轮。滨江去江城没直航船,滨江去东海一样没有,都是由“江申”、“江汉'和“江渝”的大班轮顺路捎带的。
票源要视上下游客运码头的乘客多少确定,每天下午3点之后才能知道,所以售票处下午总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很多人排两三个小时队都不一定能买到,甚至出现过因为排队时间过长中暑昏倒的情况。
小鱼笑道:“那会儿做售票员肯定很吃香。”
“这是当然,当时在客运码头上班是人人羡慕的岗位,客运站负责人更是個香饽饽,后面总是跟着一些人求着批条子、走后门拿票。我们学校外地学生多,每年快到寒暑假校长就要请客运站负责人吃饭。”
“走客运站负责人的后门,帮你那些外地的同学买票?”“嗯。
韩渝点点头,接着道:“后来我们有个学长调到滨江港工作,我们有个老师是江城人,教过我那个学长,也知道他调到了滨江港,以为找他买票很方便,就亲自登门请他帮忙买票。
可那个学长当时刚调到滨江港,跟客运站还不是一个部门,他自个儿买票回老家都很困难,实在无法满足老师的请求,只能婉言相拒。他后来有一次去港监局办事,见着柠柠聊起这事,说当年看到老师走时的那失望神情,他真有种说不出的内疚和歉意。
八十年代后期,是滨江港客运的鼎盛时期。
1987年旅客吞吐量达到创纪录的677万人,成为长江沿线除汉武港以外的第二大客运港。
韩渝当时虽然还在上学,但因为姐姐姐夫都在港务局工作,一有时间就来这边,可以说亲身经历了滨江港客运码头最繁忙的时期。
时势造英雄,当年滨江港客运站职工在热诚为旅客服务方面也干出了杰出的成绩,“雷f车”为老弱病残旅客免费接送上、下船服务,感动了无数人,培养出了“巾帼建功标兵”黄惠等道德明星。
滨江港客运公司连续六年被评为江南省文明客运单位,多次被评为全国交通系统文明先进集体,先后被《人民日报》、《新华日报》、《中国交通报》、《长江航运报》、《滨江日报》等媒体报道,在国内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时任总s记在视察滨江港时,甚至挥毫书赠了《扬子第一窗口》的墨宝。可以说是中央对滨江港的最高褒奖。
然而,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家高速公路网线的建成、滨江三条汽渡的通航,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年代,人们选择出行的方式呈现多样化,极大地冲击了“以舟代步“的长江客运市场。
拿申汉航线为例,96年客运量272万人次,到了去年仅有90多万人次,据说过去四年平均每年亏损2000万元以上。
市场价值决定生存空间,生存空间决定长江客轮航运的命运。
韩渝不知道长江客运能维系多久,只知道长江客运一旦退出历史舞台,会有上万长航职工失去工作。
长航公安局为什么急着向上级申请跟海事一样转行政编制,说到底也是一个生存问题,毕竟现有的长航公安干警主要是维护长航客运治安的。如果客轮停航,那么多乘警做什么,那么多客运码头的治安民警做什么?
不夸张地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是长航公安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可以用生死攸关来形容。
正因为如此,曾关、王局、朱大姐和周局等长辈在他的工作调动这一问题上态度明确,只要长航公安能转行政编制就可以调回长航分局。
如果交通部提交的申请国w院不批,等待长航公安干警的就是下岗分流,明知道长航分局即将“倒闭”调过来做什么?
一个人有一个长辈关心已经很幸福了。
一想到自己竟有那么多长辈关心,韩渝发自肺腑的感恩感激,正想着自己穷的叮当响,真无以为报,小鱼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是小鱼啊,到了是吧,我们就在附近,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谁到了?”
“石局和王炎他们到了,齐局在港务局开会回不来,让我们跟江政委一起接待。韩渝不解地问:“你是分局民警,你去接待是应该的,我去算什么?”
小鱼不认为韩渝是外人,揣起手机笑道:“齐局让你去的,赶紧过去吧,别让石局和王炎他们等。”
“好吧,先去看看。”
韩渝没办法,只能跟着小鱼回到长航分局。
果不其然,院子里停了三辆看上去很眼熟的警车,在外面等的几个刑警一见着韩渝别提多尴尬,赶紧敬礼问好。
“进去坐会儿呗,站在外面做什么?”
“会长,我们就不进去了,在外面挺好,外面可以抽烟。”“里面一样可以抽。
差点搞出冤假错案,这次真没脸见人了,几个陵海公安局的刑警哪里好意思进去,连忙婉拒。
韩渝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只能拍拍他们的胳膊,跟小鱼一起先进去。
柳贵祥一直在门厅里等,把二人带到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只见石胜勇正一脸尴尬的翻看长航分局刑侦支队中午审讯嫌疑人时做的笔录,王炎则捂着手机低声打电话,看样子是安排民警去搜查李树根家,去寻找李树根杀害张老头的凶器。
江政委和蒋支坐在他们对面,一个优哉游哉的喝茶,一个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很想管理表情可就是管理不住,嘴角边挂着笑意。
韩渝一样能理解蒋支的心情,毕竟抓获的是杀人犯!
相比地方公安局,长航分局“行政级别”虽然很高,但辖区不大,这十来年就发生过一起命案,并且直到今天都没能破获,想见着杀人犯都很难,更别说抓获杀人犯了。
“咸鱼,小鱼,坐啊。”江政委抬头招呼道。
“江政委,我······我坐这边吧。
两边都是老单位的主要负责人,韩渝觉得坐哪边都不合适,干脆坐到会议桌尽头。
小鱼是长航公安民警,政委发了话,他当然要听政委的,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到蒋支身边,忍不住跟王炎挤眉弄眼,就差在脸上写着杀人犯是我抓的!
“好,找到之后给我打电话。”王炎别提多郁闷,看了一眼小鱼,又转身看了看坐在左侧的韩渝,捂着手机补充道:“再安排两个人去看守所提审陈小东,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老石同志已看完了笔录,对于谁是凶手心里有了数,放下笔录材料故作镇定地笑道:“咸鱼也来了。”
韩渝可不会傻到说是来参加长航分局庆功宴的,抬头道:“路过。”陵海公安局这次不只是丢了大脸,搞不好会被上级追究责任。
石胜勇顾不上再跟韩渝寒暄,轻叹道:“江政委,蒋支,这事闹的,让你们见笑了。”
“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什么关系,我们笑话谁也不会笑话你们。”
江政委放下茶杯,拿起搁在面前的手机看了一眼,接着道:“齐局去港务局开会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刚才特意打电话交代,如果李树根交代的一切属实,你们随时可以把李树根带走。”
石胜勇指指刚放下的笔录材料,紧锁着眉头说:“从材料上看,人应该是他杀的。
江政委大手一挥:“那就把嫌疑人带走。
石胜勇愣了愣,欲言又止地问:“市局那边呢?”“这关市局什么事,我们分局又不归市局管。”
“江政委,我们就这么把嫌疑人带走,你们到时候怎么上报?”
“我们这边照样上报,不过是上报给长航公安局。市局那边没必要报,反正我们跟你们市局又不是一个系统。报给市局,市局也不会给我们评功评奖。”
“这怎么好意思呢。
“都说了我们两家什么关系!”江政委侧身看看韩渝,又转身看看小鱼,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合作了十几年,咸鱼和小鱼就是最好的见证。”
两家是合作了十几年,但在追逃专项行动期间抓获一个杀人犯这么大的成绩,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发扬风格。
韩渝不敢相信江政委竟如此大气。
石胜勇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楞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江政委,蒋支,要不让王炎他们先把嫌疑人押回去。我不走,咸鱼正好也在,我们晚上聚聚。”
“都说了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这不是客气,你们帮了我们大忙,这是应该的。”
石胜勇很清楚他这个副局长份量不够,想想又掏出手机,一边翻找张益东的号码,一边微笑着说:“我这就给张市长打电话汇报,看张市长晚上有没有时间,只要有时间他肯定会来感谢各位。”
你们局长跑过来,我们晚上怎么庆祝?如果搞得很热闹,就是在打你们的脸。
要是搞得跟你们一样像家里死了人,那还是庆功宴吗?
江政委不想搞那么麻烦,也不想再绕圈子,笑看着石胜勇道:“石局,这么点小事没必要惊动张市长,我们两家合作了十几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咸鱼,你说是不是?”
关我什么事!
韩渝缓过神,正不知道说什么。
江政委话锋一转,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石局,我们长航公安正在申请转行政编制的事你可能有所耳闻。不怕你笑话,长航客运是一年不如一年,江上的那些客轮说停航就停航。
如果客轮停航,申请转行政编制的事上级又不批准,我这个政委说下岗就下岗,连小鱼到时候都要想办法找工作。所以我们上上下下都有危机感,都在想方设法做点事为单位加分。”
石胜勇被搞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江政委究竟想说什么。
韩渝同样没想到江政委会说这些,但很快就意识到江政委和去港务局开会的齐局打的是什么算盘,很想找个借口开溜。
“江政委,你们需要怎么加分?”石胜勇不解地问。
“全方位的,各项工作都要干好,只有这样上级才知道我们长航公安不是港航企业的内保。
江政委再次看向韩渝,感慨地说:“比如水上消防协会提前换届,并以团体会员身份加入中国水上消防协会,就是水上分局对我们分局的支持。王局和马政委知道我们现在很难,在关键时刻把水上消防协会的主导权移交给我们,以此确定我们分局的水上消防管辖权,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啊!”
韩渝早猜出江政委会借这个机会接管陵海港区的治安管辖权,陵海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是自己的老单位,一想到一个老单位想抢另一个老单位的“地盘”,就觉得这事别提多荒唐,干脆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王炎不明所以,想问石局能不能下去叫上大队刑警把嫌疑人带走,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不敢开口了。
小鱼不知道领导们在说什么,又忍不住跟王炎挤眉弄眼。
石胜勇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头大了,哭笑不得地说:“江政委,我们跟你们合作的历史比水上分局跟你们合作悠久,我们两家合作时还没水上分局呢。照理说我们也应该支持你们的工作,但有些事不是我们局里能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