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盛坤闭了闭眼睛,叹一口气,一时无言。
“你说啊,昨晚在哪儿睡的?”盛英来扯住他的手臂,又问,声音有些尖利。
楼盛坤侧首,看着被她抓着的手,眉心皱着道:“妈,您到底想问什么?”
盛英来被他盯着,也不闪躲,强硬道:“现在,是我这个当妈的在问你。”
她指着自己,眉眼间似乎十分痛心。
“你不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楼盛坤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喉咙里紧紧的,莫名有些窒息。
这不是他认知里的母亲。
他拉过盛英来的手,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妈,您先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盛英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失眠导致太阳穴突突的刺疼,声音也很无力。
“盛坤,这回就听妈妈的吧。”她双手握住楼盛坤的手,再次恳求。
她依然坚持,楼盛坤冷下脸。
“您好好养伤,我走了。”
“不许走!”盛英来厉声喊。
楼盛坤脚步顿住。
“我知道你急着走是去见谁,小范都告诉我了,你现在不仅是不着家,还住进别人家里了是不是?”盛英来盯着他的背影,语气很不满。
话题又回到之前。
楼盛坤猛地回头,看向她:“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那个女人,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你们最好趁早分手。”盛英来冷眼看他,话里都是不屑。
“她不是什么那个女人,她有自己的名字,叫秦烟。”楼盛坤声音里也染了愤怒。
“我不管她叫什么名字,总之我就三个字,不同意。她这种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楼盛坤突然笑了声,眼里都是失望,“您说她长得温柔性格好,很有亲和力,工作能力也不错……”
“那是在我不知道她勾引我儿子之前!”盛英来冷哼一声,说话不留情面。
“勾引?”楼盛坤听着这无比刺耳的词语,手罩住脸,克制着自己几欲喷薄的情绪,“您哪知眼睛看到她勾引我了?”
“……”盛英来张了张嘴巴,无言。
“妈,我不知道您最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也许您有自己的心事和考量。好,我尊重您,不问。”楼盛坤顿了顿,严肃的看着她:“但是,秦烟是我喜欢的女人,我不允许您这样诋毁她。”
楼盛坤说话沉重有力,听在盛英来耳朵里,却像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扎进她的心里。
她拧着眉头,痛苦的看着楼盛坤:“你为了区区一个外人,跟我这样说话?”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起伏着,连手也在颤抖。
“她不是外人,以后会成为您的儿媳妇……”他握着拳头,用力攥紧。
“你做梦!”随着盛英来一声愤怒的吼声,咖啡杯哗的滚落一地,楼盛坤的裤腿上也溅了不少咖啡渍。
楼盛坤微讶的眨了下眼睛,半晌后道:“您现在情绪不稳定,这事儿咱之后再谈。”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出了花房。
盛英来在后面吼,把剩下的咖啡容具也掀翻在地。
楼盛坤出了老宅,坐进车里。
他没发话,驾驶座上的小范有些坐立难安。
楼盛坤仰靠着后座,手罩住脸,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小范从后视镜看他,眼神紧张不安。
“你还告诉过她什么?”楼盛坤闭着眼睛,突然开口。
“小楼先生,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夫人她威胁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小范侧身扭着头往后看,愧疚不已。
“威胁你什么?”男人声音冷冷的。
小范犹豫道:“夫人说,要是不老实告诉她,我这份工作就别想干了。”他顿了顿,继续解释:“我爸身体不好,家里需要用钱,我不能没有工作。”
“你特么脑子有病吧?不知道是谁给你发工资?!”楼盛坤随手抄起后座上放的文件,想也没想就扔了过去。
啪啦一声,硬壳的文件袋从空中划过,砸在小范的腿上,小范一动不动的受着。
他知道是自己犯了错,毫无怨言,心知只要他发完火就好了。
车里陷入诡异的安静,楼盛坤抓了一把头发,看了眼一直垂着头的人。
小范紧抿着嘴巴,一张脸满是凝重。
楼盛坤望了车窗外一眼,缓缓的开口:“以后知道怎么做了吧?”
小范惊讶的亮起眼,重重点头道:“您放心,以后无论谁问您的事,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
他哼笑一声:“可别打脸。”
“不会的,不会的。”小范直摇头。
“走吧。”他点开手机看消息,开口:“去医院。”
齐哲发来短信,说许淑芬已经醒了。
车子开出老宅,往大门而去。
楼盛坤摆弄着手机,想了想,给秦烟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他缓了缓,才开口:“干嘛呢?”
“在吃早饭。”电话那边,秦烟的声音闷闷的。
楼盛坤抬起手,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皱眉道:“这个点儿?”
秦烟唔了声,解释:“睡得太沉,睁眼都快十点了。”
“小懒虫。”男人玩笑道。
“……”秦烟愣了几秒,问:“你呢,在做什么?”
“工作。”顿了顿,他又说:“我很快就回来了,整理好文件就能……”
“楼盛坤。”秦烟突然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不少了,你不用公司家里来回折腾,挺麻烦的。”
“我都不嫌麻烦,你嫌什么?”楼盛坤坚持,“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
两人互道了再见,挂断电话。
医院,楼盛坤在齐哲的指引下,到了许淑芬的病房外。
翟永明正在跟护士交代许淑芬需要注意的地方,见到楼盛坤,停了下来。
“翟医生。”楼盛坤看到他,点点头。
“许淑芬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可能是受了刺激的缘故,情绪比较低落。”翟永明看着他,继续说:“建议不要聊太久。”
“行,我会注意的。”楼盛坤听完保证道,推开病房门。
齐哲在门口守候,跟翟永明聊了几句许淑芬的病情。
屋内,楼盛坤踱步走近。
病床上,许淑芬躺着,双眼无神的看着空中,脸颊上全是被揍留下的乌青淤痕,苍老的脸也因此显得惨弱。
“许淑芬?”楼盛坤走近,叫了她一声。
许淑芬眼睛微微的眨了下,视线看向他,眼神里有疑惑。
楼盛坤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你好,我是楼盛坤。”
“……”许淑芬张了张嘴,眉头微微的皱着,似乎不愿意见到他。
楼盛坤以为她不认识自己,解释道:“盛英来认识吗?我是她儿子。”
许淑芬一听盛英来的名字,瞳孔几乎放大一倍。
“你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楼盛坤伸出手,往下压,安抚道。
“我……”许淑芬微张开嘴,说了一个字却又没了声,半晌后她又道:“我儿子……”
她说着,眼睛里闪过害怕跟惊恐。
“放心,你在这儿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楼盛坤解释道,后面又加了一句,“外面都有保镖守着,你儿子不会再来打你。”
许淑芬嘶哑一声,闭了闭眼睛,像是放松下来。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关于当年我母亲和穆家之间发生的事情,我相信你应该有话说。”
许淑芬睁开眼,看向楼盛坤:“对不起……”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他拧着眉头问。
“……”许淑芬淡淡的嗯了声,后悔道:“我就不该贪那点钱,没有这钱,也不会发生这糟心事。”
“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半条命都没了。”
许淑芬无奈的感叹,楼盛坤静等着她说完。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经历这一遭,她也算想通了,不想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楼盛坤顿了顿,开口问:“之前你说我母亲和穆晋邯有染,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许淑芬突然笑了声,道:“不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都是谎言。”
楼盛坤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撒谎?是不是有人让你这么说?”他迫切的问。
许淑芬想了想,说:“我拿了别人的钱,本来是不应该再违背承诺的。”
“多少钱?我加倍。”
“这不是钱的事儿。”许淑芬摇头。
那钱她也没怎么动,本来是想着给儿子许浩在乡下建个新房,娶个老婆用,没想到被他提前发现,还把她打成这个样子。
对这个儿子,她已经失望透了。
她是抠门,这么多年的工作,日子过得紧巴巴,也存下来不少钱。既然那人给她的钱用不上了,还回去也就没有必要再谈什么遵守承诺。
“事情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许淑芬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来。
二十四年前,许淑芬的第一任丈夫去世,娘家不愿意再接纳她,在小姐妹的帮助下,她进了城里打工。
她一个乡下人,没怎么出过远门,外出最远的距离就是到隔壁村。许淑芬又没什么文化,只识得几个数字。
一开始,许淑芬跟着小姐妹在一家饭店里干。她嘴笨,人又木讷,不如小姐妹口齿灵活,主管便把她安排在后厨洗碗。
饭店里包吃住,许淑芬很高兴,每次发工资她只留下必需的生活费,其余的全存进银行卡里。
本来一开始都挺好的,后来厨房里有个叫朱毛里的男人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朱毛里长得肥头大耳,肚子撑得老高,每次见了许淑芬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那对乳。
许淑芬虽然身材娇小,但该长肉的地方一点没少,高度惊人,是个男人见了估计都会盯着看。
有一晚,她上晚班,其他的同事都走了。
她干完最后一点活,打算去更衣室换自己的衣服,她才解了一颗扣子,整个屋子突然暗了下来。
许淑芬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叫。
才叫一声,嘴巴就被人捂起来。
“呜呜……”她声音嗡嗡的,伸手要去推人。
“别叫。”紧接着双手被人紧紧的扣住,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许淑芬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这声音她很熟悉,是朱毛里的。
想起他每次盯着自己瞧的猥琐眼神,许淑芬使劲的挣扎,奈何对方是相当于两个她的男人,这点挣扎感觉就跟挠痒痒似的。
她动不了,感觉到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久久的停驻在胸口。她呜呜的叫着,泪水在眼睛里打滚,充满了绝望。
突然,男人的手停在她的腰带上,使着蛮力拉扯。
许淑芬叫得越来越凶,更衣室外突然有人经过,朱毛里停了下来,趁他愣神的瞬间,许淑芬低头狠狠的咬了他的手臂一口。
朱毛里惨叫一声,松开了她,许淑芬趁机跑了出去。
第二天,饭店的经理就辞退了许淑芬。
小姐妹气不过,又不敢去找经理理论,只好安慰许淑芬帮她另找工作。
这一回,她去了一家家政公司。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认识了向岚依。
向岚依那个时候才生完孩子不到三个月,穆晋邯陪着她来面试月嫂。
往前,他们已经用了好几个,不过每次没过试用期就发现这样那样的不满意,现在也有些疲了。
经理陪着他们在会客室里聊,挨着叫了好几个同事进去,结果都被否了。
许淑芬站在外面,听同事们说了好一会儿,想了想,自己拿起一份简历敲开了会客室的门。
许淑芬家里妹妹多,从四五岁就开始帮着母亲照顾妹妹们,经验丰富。她当着向岚依和穆晋邯说了一通,没想到真的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穆家宅子大,许淑芬第一次踏进那里,心里头全是震撼。
向岚依见她怯怯的,招呼道:“随便坐。”
然后,她去了婴儿房去抱孩子。
许淑芬想了想,局促的坐下。
几分钟后,向岚依抱着一个女娃出来,女娃哭得很凶,嗓子都快哭哑了。
“可可乖,不哭哦,妈妈在呢……”向岚依抱着孩子晃动,心疼的安慰。
许淑芬看着她的姿势,站起来,怯怯的伸出手。
“夫人,让我抱抱看。”
向岚依看了她一眼,狐疑的递过孩子。
许淑芬稳稳的托住女娃,轻微晃动,朝她眨眼睛。奇怪的是,刚才还哭闹不止的孩子,到了许淑芬手里立马就停了。
穆可可咧开嘴,竟哇啦笑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大眼睛笑成眯缝眼。
“夫人,您看,她笑了。”
向岚依捂着嘴,也很惊讶。
自此,许淑芬便在穆家住了下来。
向岚依待她很好,没有架子,知道她没文化,还教她识字,许淑芬在穆家工作得很开心。
有一次,家里举行宴会,穆可可哭着要喝奶,许淑芬特地跑回屋里取,照看的任务便临时交给了向岚依。
向岚依本来是在陪女儿玩的,突然有个朋友过来找她说话。
她转身说话的功夫,穆可可就从车里爬了出来,就快摔到地上。
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还好回来的许淑芬眼疾手快,冲过来就倒在地上,成了穆可可的肉垫。
穆可可没摔着,以为是在玩游戏,坐在许淑芬的肚子上咯咯笑。
许淑芬就惨了,冲过去的时候完全没顾虑到旁边的桌子,额头直接磕出一条口子。
口子不大,却血流不止。
向岚依看了心惊肉跳,心疼之余又很感动。
楼盛坤听着,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当时我也在宴会上。”
许淑芬不太记得那宴会上是不是有他了,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夫人就提出给我涨工资……”
说实话,她冲过去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后果,只知道要护着穆可可。
向岚依要给她涨工资,她是拒绝的。
在穆家工作,已经比她在乡下和在饭店洗碗的时候都好太多,向岚依这样对她,她有些受宠若惊。
“拿着吧,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挺不容易的。”向岚依执意要给她。
穆晋邯在旁边看报纸,也劝她收下。
后来,她收下了,并深深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感更重。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八月份的一天,那天,天气很热,气温直逼四十度。
向岚依特意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探亲。
许淑芬买好车票,早上八点出发,坐了三个小时的客车,又转了一趟摩托,才到家里。家里人见了她并不高兴,没说几句就吵起来。
许淑芬气急了,不想再忍受,跟着买了车票就走。
她坐在车上,无比想念白嫩嫩,乖糯糯的穆可可。
回到穆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她背着包,刚走进大门,就见到向岚依冲出来。
“快拦住她!”向岚依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穆晋邯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喊着许淑芬拦住向岚依。
向岚依跑得快,许淑芬才伸出手,就见她已经跑了好几米远。
她跟着跑,一边叫夫人。
许淑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跟着她。
然后,她跟着向岚依跑进了楼家。
许淑芬被楼家的佣人堵在了外面,只能听见向岚依在跟盛英来吵架。
“好像是什么把我的可可还给我……”许淑芬拧着眉头,仔细的回忆。
“只听见这一句吗?”楼盛坤心急问道。
许淑芬眉头皱了又皱,犹豫着开口:“……还有一句,夫人好像在吼,她说要是可可有什么三长两短,要让你的母亲偿命。”
“只有这些了,其他的我没太听清楚。”许淑芬偏着头,莫名觉得有些头痛。
楼盛坤听完,拳头握着,手心里都是汗。
脑子里闪过好多画面,穆晋邯的警告,向岚依的精神状态,母亲盛英来的突然转变,好多好多。额头突突的疼,他抹了一把脸,冷静下来。
“后来呢?你还记得些什么?”
“后来……”许淑芬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画面又回到那一年。
后来,穆晋邯到楼家带走了向岚依。
许淑芬也跟着一起回去,到了家里,向岚依被带进卧室。
她坐在楼下等,想半天,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安静,太安静了。
她猛然想起,怎么没有穆可可玩闹的声音。
“可可……”许淑芬叫,没有人应。
她找遍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没看到穆可可的身影。
许淑芬站在婴儿房的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婴儿床发呆,地上落着穆可可最喜欢的洋娃娃,孤零零的躺在那儿。
她捂着胸口,突然觉得心里发慌,眼睛也胀胀的。
“淑芬。”穆晋邯站在楼梯上喊她。
许淑芬擦了擦眼睛,回头看他:“穆先生,可可小姐怎么不在?”
穆晋邯晃了晃神,避开她的视线。
“可可她……”他下了楼梯,在沙发上坐下。
许淑芬就这样看着,看着一个大男人捂着脸低声的哭。
哭声压抑,闷沉,绝望。
许淑芬从未见过穆晋邯哭,那是第一次。
等了好久,穆晋邯招手让她过去。
“你以后不用来了。”他拿出一沓现金,递给她。
许淑芬手背在身后,不接。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她看着他红肿的眼睛,认真问。
穆晋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摇头。
“可可小姐还小,你们照顾不过来的,就让我……”
“可可不在了。”穆晋邯突然打断她的话。
“重新去找份工作吧。”他说完,往楼上走。
许淑芬看着他的背影,落寞而又哀伤。
“什么叫不在了?”楼盛坤眉头蹙紧,一脸怀疑。
许淑芬靠着枕头,摇头:“我也不明白,当时我也想过,不在了是说人死了,还是人丢了呢?都讲不明白。”
“你没问清楚?”
“没有。”许淑芬又摇头,“第二天,我急着去找新工作,后来再去穆家的时候,门口的保安说人都搬走了。”
“我给他们打电话,也都没人接。”许淑芬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在她心里藏了这么多年,终于一口全说出来了。
“这二十多年,他们都没再联系你?”楼盛坤挑眉,怀疑道。
“这倒不是。”许淑芬想了想,回道:“前段时间,夫人来找过我。”
她转念一想,又否认:“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我并没有见过她。”
楼盛坤被她弄得有些混乱,问:“到底见没见过?”
许淑芬摇头,解释道:“在你们来找我的前一天,我收到一封信。虽然我没有见到夫人,但那封信的署名确实是她。”
“信上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