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刚下过大雨,像是把天洗干净了似的,今日的日头也就越发的烈。
太阳逐渐升到正中,晃得人一旦抬头就睁不开眼。
东南方向的茶铺包厢里,礼部尚书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面对面坐着饮茶。
时不时的聊上两句,也都是说天气、诗词和春景。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菜市口这边喝茶聊天的。
脸贴在门外的兵部尚书陈鼎义听不下去了,敲开门重新进来,
直接开了个新话题,“本将记得,上一任礼部尚书,在青鸾之乱之前,作为谈判使和南蛮、巫贼协商时,因个人冒进贪功,导致青鸾之乱提前爆发。”
“虽说不是根本原因,但属于是导火索。”
错误不可谓不大,可是那时的礼部尚书也只是贬官而已……
后面这句话,陈鼎义没敢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六部平日里都各司其职,来往也并不多,但是一旦一人出事,那么其他五部都会担忧。
毕竟若是“开了先例”了,那以后便可以用“依照前例”来办事。
说白了,他们就是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尹居正。
为官者,首要区别于常人的点,便是“看得见三年以后的刀”。
(看得见三年以后的刀:谚语,比喻有远见,能提前预知危机并加以避免。)
但,不管他们多么的有远见,但是面对皇权,也只能听之任之从之。
纪梵希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句话,说尽了无奈。
话题还未聊完,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央。
监斩官看了看时辰,朗声威严道:“午时已到,斩!”
斩字令往地上一砸,光着膀子的刽子手便举起刀,又端起一旁的酒猛灌一口,
随即“噗!!……”的一声,将口中的高度数烈酒喷到斩刀上,
滴滴酒水顺着刀刃汇合成珠,一串一串的砸下来,碎在尹居正的面前。
尹居正缓缓闭上眼睛,低声喃喃一句,“丽娘,我这辈子欠你的恩情,还清了。”
喷完酒的刽子手,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嘴里大喝一声“哈!!”眼看着就要斩下去!
而就在这时!!
一名公公骑马冲进人群,手里拿着一卷圣旨,高喊一声,“刀下留人!!!”
……
皇宫。
九王爷牵着一个蕾丝花边的淡蓝色萝卜,进了御书房。
没错,夜团团今日带的蝴蝶结是大哥哥买的蕾丝边粉红蝴蝶结,
身上穿着的是锦雀去买的新款蓝色蓬蓬裙,
粉蓝粉蓝的,俨然一个行走的礼物盒,
乖得很。
夜君渊一看到乖乖小娃崽,就忍不住要挤出几条鱼尾纹来。
楚皇伸出手,“快过来,朕抱抱。”
夜团团小跑着冲过去,一下子把自己摔在她皇爷爷身上,
扬起小脑袋,问:“皇爷爷,团团给你带回来的小石头,你用来煎肉肉吃了吗?”
就是她在江南吃的石头煎肉(将石头炸至高温,然后牛肉切薄片,利用石头的温度将牛肉煎熟)。
夜君渊想了想,然后哄她说:
“吃了,朕的小娃崽带回来的石头,比其他石头煎出来的肉,可好吃太多了。”
夜瑾寒:???
有点听不来,
甚至想离开。
九王爷虽然很嫌弃,但是夜团团听得很开心,
在她皇爷爷身上腻腻,然后满脸天真,真诚发问:“那皇爷爷会给团团回礼吗?”
九王爷:!!!
才进门几分钟,你就忍不住暴露【混球奶娃】的本性了?果然是憋不住奶屁。
九王爷虽然很嫌弃,但是楚皇丝毫不介意,并且还表示,
“当然要给小娃崽回礼,太极殿那边有一盆【双色妖姬】,去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带回去。”
周福海在一旁补充,“小郡主,【双色妖姬】是一种花,能开出两种颜色,配上叶子就可以说是非常的大红大绿。”
九王爷:“……”
夜团团:“哇!!!~~~”
小家伙就吃大红大绿这一套,大眼睛立刻闪亮亮,并且表示现在就要康康!~
周福海吩咐一旁的喜儿小公公,“还不领小郡主去太极殿。”
“是。”
点完一个小太监之后,周福海还不放心,又多安排了两个小宫女跟随着,
这才目送小郡主蹦蹦跳跳的上了去太极殿的软轿。
小家伙一走,御书房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周福海将棋局摆上,
夜君渊和夜瑾寒分南北坐下,
老规矩,夜瑾寒执黑,夜君渊执白。
残局摆好之后,夜瑾寒两根手指捏住棋子,问了一句,
“父皇似乎今日心情不错,当真要下棋?”若是输了岂不是破坏心情。
即便老九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是夜君渊作为老子,也能大概猜得到这逆子的意思。
遂说:“你今日要是敢赢朕,那就去法场把尹居正换下来,你上去砍头。”
!!
正准备斟茶的周福海,闻言赶紧后退两步,
——老奴没听见,老奴没听见。
楚皇的话的说的直接,但是九王爷并没有被威胁到,
反而道:“父皇根本就没有要杀尹居正的意思,哪里用得着儿臣去换。”
夜君渊睨了老九一眼,满脸不爽,他最烦老九这种啥都明白的样子,尤其是,他每次都还说得对。
朕才是老子,你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是要造反吗?
想到这里,夜君渊直接将老九刚刚才下好的黑子拿出来丢回棋罐里,“今日朕先下。”
九王爷:“……”
他现在有点知道……夜团团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儿是从哪里来的了,
怕不是隔代遗传。
不过九王爷也不和老年人计较,让他一子就让他一子吧。
只说:“父皇将尹居正逼到如此地步,儿臣猜想……一是水灾,二是尹居正一个京官尚书,竟敢私下将手伸向江南。”
僭越了,
僭越到了父皇觉得不舒服的地步。
“自打左相身体抱恙这三年以来,六部多少都有些松散。”
六部之上,便是丞相,
而左右相,又有不同,
右相云胤(云霓尚的父亲)是个圆滑之人,办事周全但藏计于身,善明哲保身,是个老好人;
而已经去世的左相雷廷(雷雪凝的父亲)是个十分严苛之人,事无巨细要求甚密,是个铁血丞相。
左右相一硬一软的配合,六部和地方官这两大体系也一直维持平衡。
可这最近三年,左相体弱,精力不盛,对六部约束削弱,
所以导致京官开始朝着地方伸手,
伸手的代表人物,便是尹居正。
欠整治。
如今左相之位空虚,此等“伸手行为”阻力甚小,若是再不加以约束,等到体系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楚皇选择亲自动手,杀一儆百。
毕竟,帝王术的本质是平衡术。
九王爷一边说,一边落子。
夜君渊越听越不爽,落子的力道都增大了。
——你什么都懂,干脆你来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