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卢植见过太后、陛下!”
卢植轻甩衣袖,初入木屋便要俯首而拜,却被刘辨拦下。
“先生,此处没有外人,亦没有太后与皇帝,先生也不再为臣,不必重视这些繁缛礼节。”
少年刘辨远离皇权是非之后,显得比之前开明了不少,一番话说的也是掷地有声。
话音刚落,何后美眸便不悦的瞪了儿子一眼。
她自入宫得宠之后,便无比迷恋权势,迷恋掌控一切的欲望。
此时纵然身归乡野,却依旧不能忘怀昔日荣华。
否则也不会整日想着让刘辨重归京城,再登帝位。
本身来讲,何后是无比精明聪慧的,不然如何能在深闺后宫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同样,她的心也能狠的下来,鸩杀起胆敢忤逆自己的妃嫔下臣毫不含糊。
可一旦沾染权利纠纷,她的眼中便就只剩下了欲望,导致显得昏聩不堪。
这才有了误害其兄何进的昏事,落得今日下场。
“辨儿说得对,此时已是今非昔比,爱卿不必再行大礼。”
既然儿子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好再训斥拨正,显得其气量狭小,无母仪天下之胸怀。
卢植心下叹服如今太后与陛下的气度,一脸感激之意,道:“老臣谢过太后与陛下之恩。”
何后淡淡一笑道:“请爱卿入座吧,今日之宴,只为感谢数月来爱卿对辨儿的谆谆教诲,本宫多年不曾出入庖厨堂前,家常小宴,千万别介怀。”
卢植苦笑道:“老臣岂敢!太后真是折煞老臣呀!”
在三人各怀心事之间,接连落座。
何后与卢植并未动碗筷,反倒是刘辨毫无多余心思,很快就大快朵颐起来。
片刻后,见何后如同雕塑般发怔,卢植也只好坐的板正。
他如何能知晓,这位曾短时间掌控朝里朝外的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何后回过神来,望着卢植欲言又止。
她其实是想询问卢植一些关于吕布与当下局势的问题。
事实上,何后对吕布其人了解的非常之少。
只听说过这位将军勇猛异常,放眼整座天下都鲜有能敌者,有着“人中吕布”、“无双飞将”的美誉。
可又曾听闻,他曾为荣华富贵,斩杀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并州刺史丁原,人品有些瑕疵。
但是,对方又肯在那般必死之局中,冒着被董卓处死的风险,救下自己与皇儿。
因此,对于吕布的为人与行事,她是无法确定的。
何后如玉般剔透的眼眸,缓缓流转至卢植身上,这位卢大人亦是被吕布所救下,会不会对其人更加了解,甚至有不为人知的交情?
过去数月间,自己从未与卢植好好聊过这件事,对方对于吕布也是讳莫如深,总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借助今日之宴,倒是个相问的好时机,让卢植肯倾囊相诉。
“卢大人,可是佳肴不够可口?”
“呃……非也,老臣这便吃。”卢植一愣,他也不好明说,我这不是看你发呆,才不敢动筷的吗?
待卢植小心翼翼吃过几口,何后便认真说道:“爱卿,本宫有一事相问,还望爱卿能够坦诚相论。”
“老臣定知无不言。”卢植赶忙擦擦嘴,再次坐的笔直,如同一棵苍劲老松。
何后笑着点点头,对卢植的态度感到满意,转而满脸严肃道:“爱卿对于吕布此人……”
“嚯!真是离十里外都能闻到这飘香的气味,也不知这荒山野岭的,是谁家的小娘子有这般手艺,稀哉!”
屋外朗朗笑声传入木屋之中,何后母子都不禁愣了愣。
难道有外人闯入这里?
那些暗中护卫的人马是干什么吃的?
若来者是西凉耳目,岂不要死无葬身之地?!
唯有卢植,对吕布的声音倒还算熟悉,仅仅片刻便反应过来这耳熟的声音究竟出自谁人之口。
可还不待他起身一探,原本半遮掩的木门便被轻轻推开。
“咣当!”
刘辨不小心将碗筷打翻在地,慌忙躲闪在母亲一侧。
只因他见来人眉宇间满是凶戾煞气,虽说面带笑意,可仍让初视之人感到不寒而栗。
此人姿容挺拔,容貌俊俏偏硬朗,目光中透露着冷峻与肃杀,身着黑色劲装,肩披用来御寒的墨色大氅,满身皆是冷冽的黑色。
霎然望去,让人心中泛凉。
“你……你是何人……”少年刘辨壮着问道。
他对于吕布的映像十分浅弱,也就只在当日宫闱之变中在董卓身旁匆匆看过一眼。
而且因心慌神乱,看的也不够仔细。
如今数月已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何后比儿子略好上一些,可当日也只见过吕布身着甲胄翎盔的模样,这会儿却是一身劲装便衣,仅觉眼熟不已。
“奉先,刚刚太后还问到你,没想到你这便来了,当真是说吕布,吕布便到!”
卢植充满暮气的老脸上挤出一分笑意。
吕布顺手解下大氅,挂在门旁,温和笑道:“数月未见卢公,身体可还硬朗?”
卢植轻轻颔首,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吕布,特别是了解其忍辱负重以及高远志向后,他对这后起之秀是越看越喜爱。
可喜爱虽为真,忧虑也是有的。
只因他无法确定,未来吕布有能力逐鹿群雄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气数将尽的大汉王朝以及刘氏子孙、黎民百姓。
卢植收回思绪,暗中使了使眼色,示意太后与陛下就在身侧。
吕布倒尽显洒脱,淡淡微笑,旋即朝着何后与刘辨尊崇拱手,诚恳道:“草民吕布,拜见太后、陛下!”
“爱……爱卿不必多礼……”刘辨咽了口唾沫,赶忙回应。
不知为何,他看到吕布总觉得这个人煞气骇人,不过比起暴虐令人色变的董卓,要好上不少。
何后安抚了一下皇儿的情绪,随即起身,妩媚动人的凤眸死死打量着吕布,从头到脚盯了一遍,欲要将这个男人看个透彻。
不过她失望了,眼前这位将军,论起年纪也就与自己相仿。
可自己无论如何,都曾统御过宫廷,论起识人观心还是有一点心得的。
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看透其分毫。
将军的脸上挂着温柔笑意,嘴角轻轻抿起,眉宇间虽凶煞却并无暴烈的杀意,眸子更是深邃动人,将一切都掩饰的极好。
“早就听闻,将军已官至奋武将军,受爵温侯,如何以草民自称?”
这是何后一次正面与吕布相待,不免又多看了其几眼。
吕布唇角微勾,似神伤似惋惜,说道:“这些官职爵位乃是国贼董卓所授,非太后与陛下正统旨意,拿来唬唬外人即可,如何得以显露在此?”
“在草民心中,皇家正统唯有太后与陛下,京都之中的那位,乃篡逆国贼所立,又如何作得数呢?”
此话一出,卢植大吃一惊,胸中奔涌不停,暗自对吕布不停点头认可。
妙哉!
这无疑是在对何后以及少帝阐明立场,而何后此时又在惊弓之下,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定会被吕布这般表现大感受用。
何后闻言亦是心中激荡,散发着妩媚威仪的凤眸顾盼流转,当即道:“请将军快些入座吧,辨儿,为将军添一副碗筷。”
吕布作势大惊,道:“岂劳陛下龙体!”
何后却颇具气魄,凝声道:“奉先将军乃我大汉忠良,又是我母子二人救命贤臣,当得如此对待!”
“那臣下就却之不恭了。”吕布不再推脱,不卑不亢的接过碗筷,对曾经的少年天子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时光,几人似乎真的抛却了一切,不过吃相都还保持着最后的风雅,没有显得太难看。
唯有何后一人,坐在一侧,双手不自觉的托住腮部,饶有兴致的凝视着这“不速之客”。
“呼……稀哉!这吃食当真是难得的美味!真未曾想到这山野间,有如此手艺的小娘子会是何般模样!”
饭饱之后,吕布满足不已,继而又问道:“敢问卢公,你们可是安排下人从外面请了某位小娘子?”
卢植闻言一口饭差点喷出来,他很想骂吕布,你安排的那些人,我们使唤得动吗?!
心里没点逼数是不是!
这种要求能被答应才会奇怪好不好!
白胡子老头不停的对吕布挤眉弄眼,可吕布却又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奉先将军!”
“啊?”
“本宫,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小娘子!”
“嘶……!”
吕布傻眼了,他木讷的望着何后,对方神情中似有恼羞成怒的意思。
天地日月可鉴!
谁能想到堂堂太后,竟会亲自下厨做饭,出入这高贵之人眼中的腌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