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奉先兄,令媛虽心直口快,但听其言也不无道理,实乃是字字珠玑,全然都是操之所想啊!”曹操连做阻止状,摆了摆手示意吕布不用责怪爱女。
岂料吕玲绮却丝毫不领情,反倒捂着小嘴笑道:“你这厮!让你夸夸我爹,竟夸起我来了!偷偷告诉你!本姑娘可不吃这套!这天底下只有我爹娘夸我,才是真的夸我!”
“呵呵……”曹操心中犹如吃了十万斤泥巴般难受,喉咙堵得竟说不出话来!
只能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此时此刻正是寄人篱下,忍了便是!
不过吕布这个大女儿,实在是不分长幼尊卑,竟称呼自己为‘这厮’!
吕布见曹操吃瘪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起来。
曹操啊曹操,你也有今日,能被本侯的女儿气成这副模样还不敢发作,实属难得。
“孟德啊,既然温侯诚心相问,你又何必打马虎眼呢?正好我也想听听你有何高见。”陈宫干咳一声,化解片刻的尴尬,悄悄碰了碰曹操的胳膊。
见实在执拗不过,曹操皱眉思索一阵,索性彻底放开,道:
“若评当今群雄,首先便从恩师卢公所提及几人说起,先说那白马震辽东,杀得羌人心胆俱裂,被胡羌称之为白马战神的公孙瓒,操以为辽东公孙名副其实,然其顶头上司刘虞更具贤名。”
“不单是幽州百姓,就连被公孙瓒镇压的胡羌都对其无比信服,可谓是真正的以德服人,作为幽州的实际统治者,只要有其一天在位,公孙瓒便永无出头之日。”
“若让公孙瓒率部远离幽州,再占其地,明显事不可为,一则根基在此不能轻动,二则麾下军士多为幽州劲旅,不可能弃家园于不顾。”
“因此,操断定,以公孙瓒之能力,足够在将来割据一地,成为诸霸之一。但同样,一山不容二虎,如今尚且看不出什么,可未来,恐刘虞危矣!”
陈宫听得入了神,见曹操说完润喉,才插嘴道:“既如此,危的为何不会是公孙瓒?毕竟刘虞才是幽州之主,强如公孙,也不过是其麾下将领而已。”
“因为,人之本性!”吕布笑道。
"哦?温侯的意思是……"陈宫疑惑,他对于刘虞的了解并不多。
“公孙瓒性格刚烈,重杀伐,其人果断。而刘虞性情,说好听是仁德贤明,反过来说则是怯懦犹豫且寡决,与公孙瓒是两个极端!”
“当这两个人一旦有了不可调节的矛盾冲突,掌握着兵权且能征善战的公孙瓒,必定会第一时间选择采取强硬措施,而此时的刘虞恐怕还处于艰难取舍的阶段。”
“这,就是差距!”
吕布说完顿住,嘴角微微翘起,朝面无表情的曹操问道:“孟德兄,以为如何?”
“应如是……”曹操深深地凝了眼吕布,淡淡道:“若果真如你我猜想那般,待将来公孙瓒真的敢冒人心之大不韪强杀刘虞,他就注定不可能成就大业,所以辽东公孙,操以为,暂时算不得英雄。”
“哈哈!看来孟德与本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吕布轻笑出声,目光仍旧不离曹操脸颊半寸。
曹操顿时如坠冰窟,如一瓢冷水浇灌而下,刚端起的酒碗应声落地碎裂,连忙严肃道:“操不过是一亡命之徒,残喘之辈,焉能与奉先兄以英雄称论,兄切勿折煞于操。”
原来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不断的去吓唬他,不停的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这可比直接杀了他有趣多了。
特别是对待心理敏感的人,其折磨的快乐是双倍的。
吕布见曹操表演的入木三分,感慨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同情。
保持观望的陈宫心如明镜,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说此时的曹操在气势上完全输了。
人在认为必死的情况下,与在黑暗中突然发现了一丝生机时,所展现出的状态差别太大。
前者可以大义凛然的慷慨赴死,后者则心中的顾虑不断攀升,既然可以不死,为什么还要找死?
“孟德勿忧,布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无他意,你且说就是。”吕布令女儿再取来酒碗斟满。
可再面对这碗解渴的甘甜之酒,曹操彻底失去了喝下去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
“据奉先兄所说,卢公还提及刘备?实不相瞒,对于此人,操知之甚少,只知前些年似乎传出一段佳话,说这刘玄德与另外二人在桃园结义,立下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被不少人美谈。”
“再接着便是黄巾之乱时似乎率领家乡义勇参与镇压,其两个结义兄弟分别斩杀了黄巾将领程远志与邓茂,如今据说暂留于师兄公孙瓒处。”
“因了解不多,对于刘备,操还是暂不评价。”
曹操的言论无比客观,吕布也是连连点头,他也清楚,刘关张三兄弟是在十八路诸侯会盟之后才渐渐发力,如今并不显山露水。
不过一想到这三兄弟是靠斩华雄开始崛起,吕布心中多少有点不太愉快。
毕竟现如今,华雄可是自己的人。
“不,斩华雄只是一个开始,真正让他们名声响彻的,是所谓的三英战我?我吕布竟是一块尚好的踏脚石?”吕布眉头微皱,心里无数羊驼奔腾而过,只能无奈的笑而不语。
他心里明白,一切改变之后,那关羽想再斩华雄就不会那么容易。
逗留洛阳的数月光景,华雄日日不是在被自己特训的路上,就是在挨打的路上,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嗯……至于袁本初……”曹操犹豫片刻,才道:“四世三公,名门之后,天下士族之首,民心之众望所归……若如此看,袁绍不成事,那天底下便没人能够成事,他所掌握的资源实在充足到可怕,别人奋斗一生的终点恐怕还比不上本初之起点。”
“对于他,操实在无话可说。”
吕布起身爽朗大笑,拍了拍曹操的肩头,饶有深意道:“孟德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奉先兄还是不要逼我了,我与本初乃发小兄弟,做不到客观公正。”曹操苦笑不已。
对于袁绍,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但有些话并不是能立刻说的时候。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奉先兄,现在谈论天下谁为英雄谁为妖魔,还为时尚早!且不说董卓在世,那荆州刘表、益州刘焉、长沙孙文台,南阳袁术,制霸交州的土皇帝士燮,徐州陶谦,青州三十万黄巾之首管亥等等。”
“敢问如此之多的势力,谁今昔陨灭,谁明日崛起?更别提还有许多潜蛟尚在韬光养晦,谁又能知,明年、后年、五年、十年后会不会再出现风云人物?”
“至于卢公所提及的操,唉!更无话可说矣!操如今不过一丧家之犬,时时刻刻都有殒命之危,羞被卢公提及!”
曹操眸子晶莹,哽咽的嗓音不断抽泣,最终捶胸顿足的叹息流泪。
正如他自己所说,如今的他不过是一条行刺失败的丧家之犬,更不知前路如何,能否安全逃回家乡还是个未知数。
再联想到敬重的长辈卢植公重视自己,自己却没什么都没做成,曹操心中更加屈辱难过。
陈宫不停替曹操轻抚着后背,也未曾出言安慰。
因为陈宫知道,曹操这种根本不需要人去安慰,否则就是对他的侮辱。
“你们走吧,只需记住,今日我们从未见过。”吕布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扶握着腰间将剑,凝视着曹操许久才松开剑柄,洒脱开口,旋即带着女儿转身离去。
待曹操从悲恸中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吕布的身影?
想来已经是走远了。
“哈哈哈哈哈!!”
似解脱中带着狂妄的笑声从凉亭中扩散传出,只听另一人怒声道:“曹孟德!你疯了!突然笑这么大声!”
“哈……哈哈!我笑,我笑吕布短视!今日他放过了我,日后我必卷土重来!下一次!定教其攻守易形!由此可见!吕布其人目中无人,眼光瑕疵,竟看不出我曹孟德定为那日后之龙!”
曹操眸中精光彻底绽放,在这一刻,昔日将陈宫牢牢吸引住的气势再度引爆!
陈宫暗自点了点头,这才是自己认知中那个敢刺董,并且失败后安然退走洛阳的曹操!
“唉!”
一声重重的叹息又引起陈宫的疑惑。
“孟德又如何叹气了?”
“我叹!叹吕布之远见超出我对其的认知!”曹操收回磅礴的气势与笑容,面容渐渐冷硬严肃。
“哦?何解?”
“公台啊公台,他没有选择杀我二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曹操仰面闭目,喃喃道:“吕布之野心绝不会居于人下,他必是我日后之大敌啊……”
陈宫眯起意味难明的眸子,注视着吕布离去的方向,那里的尽头是洛阳。
“公台!我们走!难保吕布心思多变,下一刻反悔!”
“去往何处?”
“成皋!我父有一旧友极为可信,名为吕伯奢,我等暂且先去避难几日,躲过风头再返回陈留!”
“好!”
陈宫不知,这一去,将会是自己终与曹操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的拐点。
曹操亦不知,在屠尽吕伯奢全家,说出那句千古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后的自己,会彻底发生质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