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10号安全屋,是个小院,但与忆萝茶坞根本没法比。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刚进门的时候,昏暗的天花板上挂着蜘蛛网,地上落满了灰尘,砖石开裂。屋子是前后两个套间,外屋除了休息,还兼作厨房。窗前桌子上搁着一套破旧的灶具,旁边是液化气罐。门外有个小院,地上落满了树叶,墙角长着杂草。这里是九渊市西北角的三不管地带,地形像一只鞋子,俗称“鞋窿区”。方圆2.5万平方米范围内,布满了高矮参差不齐的建筑物,入夜后黑压压一片,各处亮起的灯光如鬼火一般,狗吠声不断,夹杂着莫名的嗡嗡、轰轰的声音。鞋窿区约三万多居民,聚集着九渊市的破落户,应有尽有,琳琅满目。鞋尖区域,住着恶痞、神棍一类人物。鞋帮边缘区,则围拢着骗子、小偷、混混。中间区域分布着小黑诊所、无照商贩,还有失足妇女、赌徒等。鞋跟区域窝聚着没有户口、来历不明、去向成谜的人。这间10号安全屋,便位于鞋窿区北边,也就是鞋跟位置,确实无人注意。尔雅先来这里做了准备,聂深他们进来时,屋里屋外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破落,却干净整齐。四叔裹着一条毯子,蜷缩在里屋的床角,仍是半睡半醒的样子。“刚才大耳桑送来了一些食物和水。”
尔雅笑着说。墙边摆着五大桶纯净水,纸箱里则是各种速食品。鲁丑在里面扒拉了一通,抓出一袋薯片,呱唧呱唧地吃起来。聂深环视四周,说:“我好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年龄小,记不清了。葵叔当初选址的时候,可没想到今天来这么多人。”
银子弥说:“临时过渡一下,够用了。”
刘文基说:“我和丑爷住在院子里,这天气,外面才舒服,我俩顺便巡逻站岗。”
“唔唔,文基兄弟说得在理。”
鲁丑嘴里塞满了薯片,转身和刘文基出去了。聂深说:“咱们安排一下吧,女士们都住在里屋……银子弥、尔雅、缪璃。外屋呢,我和赫萧住。”
银子弥冷不防在他脚踝上踢了一下。“你和赫萧住一起干什么?赫萧要照顾缪璃。”
聂深一愣:“啊……对对……”缪璃红着脸说:“我不需要照顾的。”
银子弥正色道:“赫萧和缪璃好不容易团聚了,总有许多贴心话要说一说,留一点空间给你们吧。”
银子弥是作为女孩的心理为缪璃着想,除了情感上的慰藉以外,缪璃肯定不适应这种集体宿舍式的生活,她在缪宅八十一年,自己住在闺房,离开时空缝隙后,也都是独自居住。现在到了10号屋,给她一点缓冲。缪璃说:“我明白阿银小姐是为了我好,可是现在情况特殊,不必拘小节。”
赫萧点头说:“眼下形势非常严峻,是我们反抗符珠哩以来,达到了空前危险的阶段。”
聂深说:“就拿这间屋子来说,以前葵叔是为了防备黑鲛人,这个地方确实安全,黑鲛人不可能找到这种地方来。不过,现在危险的是蔷薇基金会卷进来了,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查到这里。”
银子弥说:“是啊,两股势力联手。而且蔷薇基金会是个强大的人类组织,这种情况,诛鲛士从未遇到过。”
缪璃把她大致了解的蔷薇基金会说了一下,关于邝杰其人,以及邝杰如何与她谈话,让她配合完成人类永生的事业,还说这是人类共同的利益,而诛鲛士是阻挡时代前进的绊脚石等等。聂深接口说:“刚才的拼杀中,符珠哩突然显露出威力,说明他的鳞片修补完成后,能量正在加速恢复。”
缪璃说:“我还听见一个保安说到了符珠哩的‘净化’。”
缪璃就把皮猴给吴队长描述的净化过程,讲了一遍。众人都有些吃惊。聂深静默良久,神色凝重地说:“把人体内的水分蒸发,是非常残忍的。尤其是血管里的水分,输送到全身各脏器,瞬间被高能量微波磁场辐射蒸发,极度痛苦。”
银子弥说:“那我们现在知道的,符珠哩有两种能力?”
聂深说:“其实都算是一种,都属于高能量磁场辐射。其中一个是通过肢体接触传递,作用到人体内部,使人瞬间干瘪。另一个是通过后背的家族徽印和三十个鳞片,共同产生辐射能量物质,在五米范围内形成‘能量场’,使人的大脑高频率振动,直至脑组织衰竭死亡。”
尔雅忧心忡忡地说:“没办法打败他了。”
聂深说:“天道法则,万物守恒。我们一定能找到破解符珠哩的办法。”
始终沉默的赫萧说道:“在没有找到办法之前,暂时不与符珠哩正面交锋。”
聂深说:“这间屋子不能久留,我们先要决定下一个转移地点。”
大家都清楚,符珠哩绝不容许聂深和缪璃又一次逃脱。蔷薇基金会因为缪氏血脉得而复失,必会动用更大的力量反扑。对于聂深他们来说,几乎看不到前景。银子弥说:“既然缪璃已经回归,我提议转移蛰礁岛。”
最后的希望之地,当年无上尊师赫升秘密驯养烧尸狗的地方。由于赫升最后保护的缪氏血脉便是缪璃,银子弥相信,无上尊师一定在蛰礁岛上留下了生存的密码,以备将来某一天需要转移缪氏血脉。聂深说:“我同意前往蛰礁岛,但必须谨慎,那是我们仅存的避风港。”
银子弥点头说:“为了避免千步沙的惨剧再次上演,要找个合适机会出发。”
上一次护送赫萧与缪璃转移蛰礁岛,在海边被罗堪率领的黑鲛人阻击,引发了千步沙大战,损失惨重。如今符珠哩亲自统领黑鲛人族群,再加上蔷薇基金会,必然重重围困,诛鲛士无法再次承受惨败。聂深说:“暂且隐忍,时机成熟就动身。”
赫萧说:“正好我们有十几个伤势比较轻的诛鲛士,利用这段时间加强康复,到时可以参加战斗。”
散会后,尔雅煮了一大锅西红柿蛋花汤,与缪璃一起盛到碗里,分给众人。“条件简陋,大家别介意啊。”
尔雅说。“好喝好喝,再来两碗!”
鲁丑说。“哎,丑爷你嘴巴都没挨到碗边,就瞎吹捧,节奏不对呀。”
刘文基说。银子弥瞪了刘文基一眼:“人家秀恩爱,你着急什么?”
刘文基嘿嘿一笑,扭脸瞥了聂深一眼。“我不急,我是怕有人看着急。”
刘文基忽然给聂深使个眼色。聂深一怔,跟着刘文基走到院里。刘文基来到心爱的自行车旁边,蹲下,一只手端着碗喝着蛋花汤,另一只手不停地转动脚踏板。车轮呼呼地空转着。聂深蹲在旁边,喝着蛋花汤,问:“文基,有事?”
“我们组长前天就知道了。”
刘文基来了一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聂深闹懵了。“知道什么了?”
刘文基慢条斯礼地吸溜着碗里的蛋花。“眼镜已经醒了。”
“眼镜?”
聂深没反应过来。“就是押送你回来那天晚上,遇到黑鲛人劫车,你杀了我们两个诛鲛士,眼镜昏迷不醒,进了医院。”
“嗯。”
聂深已经懒得解释了,随即眼皮一跳,“他醒了?”
“你这反应太慢了吧,我都为黑鲛人捏把汗,摊上这么一位少尊主。”
刘文基咧着嘴说。“眼镜说啥了没有?”
聂深急着问。“提到了那天晚上的情况。撞车的时候,你是在保护他,后来又为了救他们,与黑鲛人打斗,可惜你手上戴着铐子,等你腾出手了,眼镜已经重伤,求你给他个痛快的,你终究不忍心,命令黑鲛人送眼镜去医院。正在这时,赫大士和组长赶到了,只看见黑鲛人摔翻了眼镜,和你一起跑了。现在想起来,你是为了带走黑鲛人,不让他们伤害赫大士和组长……哎?你怎么了?”
聂深仰面朝天,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以为这辈子洗不清了,终于还是老天开眼。”
“你这反应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你是半鲛半人的属性,遭受的误解肯定多极了,你那么在乎吗?”
刘文基顿了顿,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是因为牵扯到了组长大人。能与组长冰释前嫌,你感到很幸福。”
聂深笑了笑,并不否认。“其实组长前天就知道了,但她没吭声,我们也不敢乱讲。”
刘文基说。“真是猜不透她,为什么不说一声,一切就都过去了。”
“女孩的心思,你不懂。”
刘文基压低嗓音,“她是感到自责。”
“自责?”
“为了曾经对你的误解,她埋怨自己。她觉得让你受了委屈,但又不愿亲口告诉你,那样自己就会委屈……”“到底谁委屈?你把我绕糊涂了。”
聂深揉着脑袋。“你的悟性不够,继续修炼吧。”
刘文基端着空碗站起身。聂深仍蹲在原处,抬头仰望爱神丘比特。“那我现在是主动跟她说,还是等她自己跟我说?”
“我个人的意见呢,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莫名其妙的。”
“莫名其妙的?”
聂深皱着眉头。“反正你知道她已经在心里道歉了,你的心也做出了回应,然后一切风轻云淡,重新开始。”
刘文基扬长而去。“这么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刘文基的鸡窝头在风中摇曳。“这不就是个神棍嘛。”
聂深喃喃自语,“我让一个神棍教育了半天。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