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破厂子倒闭能惊动国务院领导。
赵院长无奈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没想到…我听说上头正在讨论国企改革的相关政策,今年已经在广州那边试点,叫什么买断工龄…你看看上头这个态度,这种形势,估计国企改革已经势不可挡了,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工人下岗。”
听了赵院长的话,孙建国有点理解为什么国家这两年会逐渐取消大学生毕业分配的政策了。
过去几十年华夏盛行企业办社会,上万人甚至几万人的大型国企比比皆是。
那个年月是工人阶级的黄金年代,大学生毕业进了工厂能干一辈子。
可是现在毕了业,就算被分配到国企又能怎么样呢?
企业自己都自身难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到时候还不是得自谋出路?
“那机械厂的工人怎么安置?”
“听说也是要买断工龄。工人们正在闹呢,有的人一家三代、四五口子都在厂里工作,一下子没了饭碗,全家断了活路,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那就只能自谋出路了。”
赵院长叹口气,摇摇头说:“这两年国营单位的日子都不好过,去年就有几家企业倒闭,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工作去?”
“为什么不去南方?”
“年轻人还能出去闯闯,大部分工人都三四十朝上了,人到中年突然失业,跟天塌了差不多...还有,你年纪小可能理解不了,其实大部分工人把厂子当家了,对工厂是很有感情的,不是你们私营企业那种纯粹的雇佣关系。”
这一点孙建国深有体会,上辈子他96年大学毕业的时候,刚好赶上下岗gc。他工作的江城钢铁厂规模巨大,也有一部分人下岗分流,但大部分人还是保住了饭碗。
那些在厂子里干了二三十年的老职工,经历了国有企业的黄金年代。
当时工人阶级的社会地位很高,工人们都把自己当成国家、企业的主人,身上有一种可贵的主人翁精神和奉献精神。
只是当发生社会结构巨变,这份感情、这种精神在现实面前却显得如此的廉价。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重。
孙建国本来约赵院长出来聊接下来的合作开发项目的,却不知不觉的聊起来这件事。
……
放寒假前,孙建国接到电话,去了一趟校办工厂。
他是去谈债务的问题的,机械厂面临倒闭,欠他20万的货没发,对应的违约金、还有6万的预付款得好好谈谈。
进门的时候费了一番周折,除了原来的大铁门,还多了一道路障。
七八个下岗工人从门卫处涌出来,盘问了半天,才当桑塔纳进去。
车子开进工厂里头,一路上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
孙建国下了车,到了李东阳办公室。
按照孙建国的理解,机械厂发生了二十多万资金被财务卷走的恶性事件,李东阳作为这家工厂实际上的负责人,肯定要负领导责任的。
不过看他这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被撸下来的样子。
李东阳给他散了烟,苦笑道:“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你以为谁想当这个善后办公室主任?干的全他妈是得罪人的事...”
孙建国懂了,估计上头是拿着什么条件、他背来这个黑锅。
使功不如使过嘛。
老李办公室里非常冷清,孙建国往椅子靠背上一靠,“甭废话,违约金和预付款到底怎么整?”
李东阳两手一摊:“这个真没有!厂里要是还有钱,还能落到倒闭的地步?”
“槽,不会是想赖掉吧。”
“那哪能啊。是这样的,关于债务这块,上头给的方案了,你看看。”
说着,老李掏出一份红头文件,丢到孙建国面前。
孙建国拿起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
“十万以下偿还百分之三十?以物抵债?”
“也不一定,如果有人能接手,就能给现金。”
槽,谁会接手这个烂摊子。
“要是我不同意呢?”
老李笑笑,“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不签字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已经有好几家供应商签字了。”
孙建国没有签字,他还想再等等看。
刚从老李办公室出来,就碰见了魏言。
他看见孙建国出来,连忙迎上来道:“孙总,找你有点事。”
孙建国打量他一眼,只见他头上戴着雷锋帽,身上穿着黑棉袄,两手叉在袖子里,冻得跺着脚,看来在外头等得有一会儿了。
“啥事?”
魏言突然有些扭捏,支支吾吾道:“你…们公司还缺人不?我想去你们公司干。”
孙建国暗叹一口气,最近陆陆续续有好几个人跟他打招呼,想塞人进他们公司了。
他们公司已经扩张到两百号人,销售冠军一个月能拿到接近两千块钱,外面有不少人人挤破脑到想进去。
当然,有稳定工作的大学生除外,事实上,除了兼职岗位有大学生,其他岗位普遍学历较低。
“我们是计算机公司…”
魏言连忙道:“我啥都能干!陆伟跟我说,你们电路板生产不是需要人吗?”
孙建国暗怪陆伟多事,道:“我师兄陆伟在管那块,干活的都是兼职的大学生。”
魏言沉吟片刻,咬咬牙道:“兼职也行。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都快断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