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陶看了看方妈。
方妈当即会意,使了使眼色,让老夫人屋中其余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退了出去。
很快,屋中就剩了阮陶,老夫人,方妈与贺妈四人。
老夫人虽然不知晓阮陶要同自己说什么事,但能明显察觉到儿媳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简单,而且也重要。
越是这种时候,老夫人的心思和情绪越是全然被阮陶抓住,也因为别更直接紧张的情绪占据了思绪,暂时将傅伯筠的死放在脑后。
方妈同贺妈二人也都没出声,安静候着夫人这处。
“母亲,能坐起来吗?”阮陶问起。
这就是要小声听她说话,而且要说很久的意思。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
“方妈,帮我。”阮陶唤了声,方妈上前,同阮陶一道将老夫人扶起身,贺妈拿了引枕放在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虽然稍微有些吃力,但也确实看得出来,老夫人身体的底子很好,到底没像旁的官家夫人一样一病不起。
“儿媳,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方妈早前应当也告诉过你了,我这老婆子,实在也安慰不了你什么……前两日还在同你说伯筠的事,让你盼着,这头又空欢喜一场。”老夫人眼见着便要落泪,连眼眶都是红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换作是谁心中都不好受。
方妈和贺妈都连忙出声劝着老夫人。
阮陶也适时开口,“母亲说的,我都明白,眼下,我要同母亲说的事也与侯爷,还有整个侯府有关。如今侯爷不在了,府中一群孩子还都年幼,尚且不能理事,侯府内,就我与母亲两人能撑着,侯爷的事,母亲与我就算再难过,眼下也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尚且需要替侯府,还有府中几个孩子打算……”
阮陶语气中虽然有忧心,但大抵不急不缓,却字字戳中老夫人心绪。
“侯府,侯府怎么了?”老夫人诧异。
阮陶看向贺妈。
贺妈上前,呈了一本薄册子上前。
老夫人将信将疑接过,就看了一眼,整个人的眉头就皱起了,尴尬道,“儿媳,你就直接说给我听吧……”
老夫人原本就不认识几个字,还都同马吊有关。
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算筹出现在眼前,老夫人的脸色都变了,才刚好了些的精神又顿时萎靡了下去,头疼不已。
换作早前,老夫人早就不看了,但架不住眼下儿子也去了,老夫人原本就没什么主见,唯一能听得就是儿媳的话了。
“方妈,你也看看。”老夫人递给方妈。
方妈接过,只扫了一眼,顿时眼中都是诧异,“这是,南一库的账册摘抄?”
老夫人倒是认出了南字的。
“怎么会?”方妈是越往后看,越触目惊心,所以一页接着一页翻下去。
“怎,怎么了?”在老夫人心中,方妈一直都是稳妥的,少有见方妈这样,老夫人心中升起不安。
方妈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了。
且不说侯府的府库这么多,南一库这样,其他库如何?光就南一库都是侯府收藏的武器,这些东西如果流出去,有心人拿来做文航,侯府恐怕难脱干系……
方妈脸色都变了。
难怪夫人方才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老夫人商议!
这就是一把架在侯府众人脖子上的刀!
听到老夫人问起,阮陶耐性解释,"母亲,刚才那本是盘库账册,南一库中的不少武器都被人偷换掉了,不仅偷换掉了,还放了赝品在府库中掩人耳目,这些武器数量不少,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恐怕已经很久了……”
“你是说府中的东西不见了?”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
但老夫人能反应过来的也就这处!
这些年来,府库的钥匙一直都在老夫人手中,老夫人就连杨氏都没有给过!
也就是说,这些年,在她眼皮子底下,南一库的家当被人掏空了大半?!
老夫人心底一沉。
两害相权取其轻!
老夫人眼下满脑袋都是南一库失窃的事,果真不像早前那么唉声叹气!
老夫人是在想,钥匙都在她手里,东西是怎么失窃的一事!
老夫人眼中都是疑惑。
如果,她早前没把府库的钥匙给到儿媳妇,兴许眼下还蒙在鼓励!
自从上次马吊一事后,老夫人对儿媳深信不疑!
老夫人知晓自己脑瓜子不好用,那就听儿媳的!所以阮陶说的,老夫人根本就没往怀疑这处想过。
阮陶知晓老夫人平日在侯府做甩手掌柜习惯了,没人提醒,老夫人是想不到事情背后的。
阮陶继续引导,循序渐进,“母亲,这些武器都是侯府记录在册的物件,同金银财帛不同,无论它们出现在哪个地方,是不是该出现的地方,只要有人从中作梗,侯府就脱不了干系……”
老夫人似懂非懂,但好像稍许明白了些这其中严重性。
阮陶继续道,“就像农耕时,锄头这样的农具,都是刻了名字的,如果有一日谁家的农具不慎丢失了,伤了人,那这家人不仅丢了农具,还有可能被人栽赃陷害,这才是可怕。这些农具就像南一库中的武器一样,这些武器都是侯府登记在册入了库的,如果有一日,这些武器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言及此处,阮陶顿了顿,老夫人的呼吸都跟着紧了紧。
阮陶悄声道,“譬如,有人犯上谋逆,用的侯府失窃的这些兵器……”
“啊!!”老夫人当即吓得失声叫了出来。
阮陶安慰,“母亲,我这是比喻。”
老夫人虽然明白,也跟着点头,但脸色都青了,也没有什么血色。
老夫人心有余悸!
伯筠是过世了,但侯府还有她,儿媳,还有府中的孩子在……
老夫人虽然脸色没缓过来,但大抵都能看出来,老夫人在担心夫人口中说的这件事了。
“那,那要怎么办?”老夫人眼下只想听儿媳的!
阮陶温声道,“母亲可还记得,方才我与方妈说的话,南一库中这么武器,被偷运出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一定是很长时间了?”
老夫人点头。
记得,她记得……
阮陶又道,“不仅是时间,而且,侯府守卫森严,侍卫和小厮每日都有层层盘查,想要从南一库中偷运出这些武器,并且,还放了赝品到府库中混淆视听,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对!
老夫人也才反应过来了。
她险些都忘了,这事侯府的府库,而且是南一库!
要从南一库中偷运东西出去,还要偷运东西入内,绝对不容易,而且,还运了很长时间,这,这完全是轻车熟路了!
而且从未被人发现过!
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煞白。
阮陶继续道,“母亲,我们再接着想想,如果对方只是想偷运这些有来头的武器去盗卖,是没有必要大费周折放那么多赝品回来的!虽然府中会有盘库,但南一库是盘点最少的库房之一,而且都能这么容易将东西带出了,在盘库的时候做手脚应付过去,这件事情的容易程度是要远大于用赝品掩人耳目的,不仅难,还容易被发现,那对方为什么要大费周折这么做?”
阮陶问完,老夫人都不由伸手抚了抚心口!
老夫人是懒!
但老夫人不傻!
为了财的人是不会画蛇添足的!
有人绞心脑汁布局,恐怕是,有别的目的。
老夫人想起刚才儿媳说的农具的隐喻故事,老夫人的脸色都不是难看两个字能形容的……
老夫人前一刻还沉浸在傅伯筠去世的悲痛里,眼下,老夫人已经顾不得已经发生的事情!
“母亲,在继续说后面的事情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同母亲说。”阮陶铺垫。
老夫人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你说,我听着。”
老夫人是真心实意的!
眼下,听儿媳的话才是对的!
阮陶起身,咬了咬唇,“艰难”道,“有一件事,儿媳忽然想到,怕来不及,就自己做主去做了,没同母亲知会。”
方妈多看了夫人一眼,夫人会这么说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但老夫人全然不这么想!
“儿媳,日后,原本你做事,也无需事事都知会于我。”在老夫人眼中,儿媳妇不同她知会做的事也不会错。
贺妈喉间轻咽。
老夫人这处是忽然将夫人当做一个宝了!
阮陶也顺势道,“母亲,我……”
阮陶表情拿捏到位,“我让人绑了朱氏。”
“绑了就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人的脑子也没跟上,就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整个人惊呆,“什么!”
方妈头疼!
阮陶见老夫人也只是惊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看她的目光一言难尽。
老夫人到底是真心袒护她了,说话也偏心着,“我知道,她同袁妈一道……哎,但我已经打发她走了,她日后也没颜面再会惠城了,你同她计较做什么!”
老夫人的意思是,犯不上!
方妈也是这么想。
但方妈要比老夫人精明。
夫人刚才还说着府库的事,不会平白无故扯到朱氏这处来……
果真老夫人悄声道,“好端端的,你绑她做什么!”
老夫人是觉得晦气!
原本就够晦气了!
她是不想再看到朱氏了!哪怕是李氏的女儿也不行!
阮陶继续道,“母亲,我绑她来问话,是因为南一库的事。”
南一库?
老夫人微讶,“朱氏同南一库什么关系?”
方妈也回过神来,也觉得这两者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才是!
阮陶尽量平静不带波澜问起,“母亲,之前府库的钥匙您收在哪里的?”
方妈也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
“呃,这,那个,就是……”老夫人开始支吾。
因为老侯爷过世前,总嘱咐老夫人要听方妈的,袁妈陪着说话解闷可以,但大事要依靠方妈。
老夫人起初还听,后来就……
老夫人知晓躲不过去,“我不这后面也精力不济吗?就有时候,那钥匙就让袁妈收着的。”
方妈愣住。
老夫人赶紧捂着心口咳嗽几声。
看老夫人的模样,阮陶了解了,每次老夫人自己知晓自己做了幺蛾子的事,就是这样应付方妈的。
方妈也确实不好再说什么,但方妈心里已经无奈了!
那是府库钥匙!
不是旁的!
给先夫人放着老夫人都不肯!
竟然给袁妈!
方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老夫人那时候对袁妈的信任简直根深蒂固。
老夫人又连忙补充道,“其实也不是一直都在袁妈那处,我就是有些时候犯迷糊,随手扔哪儿了,她替我收着。”
阮陶:“……”
方妈:“……”
大抵,越描越黑就是形容老夫人的。
老夫人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府库钥匙的事,她真不占理!
老夫人原本就嘴笨!
不占理的事情就更说不出来!
老夫人正窘迫着,但做事不戳穿,留有余地,阮陶深谙此间道理,于是便道,“袁妈处心积虑,母亲原本就信任,自然防不胜防。”
呼!
真真是这个道理!
老夫人如释重负!
见夫人都开口让出台阶给老夫人下了,方妈当然不会再说什么。
阮陶继续,“母亲您想,袁妈在您身边,利用您的信任做了多少事?偷运母亲的私物去卖,不也是将府中的东西偷带出侯府吗?”
老夫人忽然明白过来!
还真是!
阮陶继续,“门房上的人同袁妈都熟悉,知晓袁妈手脚不干净,但母亲向着袁妈,门房上的人自然会揣摩母亲的心思,就算袁妈偷运母亲私物的事被发现了,估摸也就是训斥袁妈一顿,打都舍不得打……”
老夫人老脸一红。
她那是从小就在田间长大,又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平日里她最多好吃懒做,但也不泼辣,所以老夫人一直觉得打人板子,抽人耳光这事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除了马吊那会,老夫人从来没让人做过。
没想到,这府中的下人各个都像人精似的,揣摩得那么清楚。
阮陶见老夫人跟上思路了,遂而继续,“母亲,所以,南一库失窃一时,能满足做这些条件的人,就还有袁妈了。”
老夫人:“???”
“府库的钥匙在母亲手中,只有袁妈才能母亲手中不时拿到府库的钥匙;门房上的人知晓袁妈在偷卖母亲的私物,不敢拦,久而久之,以为袁妈送出去的都是母亲的私物,也料定母亲不会追究,所以没人拦下查看……”
阮陶没说一句,都让老夫人背后一凉。
这……
她,她简直养虎为患!
老夫人气得重重咳嗽了几声。
方妈上前替她缓背,阮陶也替老夫人抚了抚心口,老夫人唉声,“这天煞的,下贱胚子!!”
老夫人能少骂这样的脏话了!
是真的气急了!
阮陶也继续,“袁妈这样的人,也就从母亲这处偷来的私物能有胆子去卖,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偷府库中的东西,所以,袁妈一定受人指使的。”
到这处,老夫人和方妈都屏住呼吸了。
阮陶压低了声音,“侯爷早前是‘死于’行踪被内鬼透露,中了敌军埋伏……说明,有人是布局了很久,想要置侯爷于死地。那时候在旁人眼中,侯爷已经死了,也正因为侯爷死了,所以武器库那些后手反倒没有立即涌上……”
老夫人和方妈瞬间背后湿透!
这要是……
那不是抄家,诛族的死罪?
老夫人气得颤抖,“我儿为国尽忠,血战沙场,竟然……”
“朝中未必人人都像侯爷一样,相反,想置侯爷于死地的也不少,立场不同,就是拉拢不了的最大的敌人,侯爷在边关震慑邻国许久,战场上赢不过,自然想要从别的地方使手段。看不见的硝烟,比看得见的刀光剑影,更不见血。”
阮陶说完,老夫人语塞。
阮陶遂而继续,“但单靠袁妈一人是做不了这些事的,袁妈不傻,肯定对方给了她绝对的好处,或者绝对的威胁,所以袁妈到最后都没有提起此事。而且,这个人也一定很熟悉侯府,不然,没办法给袁妈出谋划策。”
同侯府熟悉?
老夫人忍不住轻颤,“是谁!眼下知道了吗?”
阮陶轻声,“因为袁妈这处问不出来,所以,我只能想到当时同袁妈相互利用的朱氏,兴许,朱氏这处会有蛛丝马迹,因为,那时候朱氏总想挑拨我与母亲的关系,不也是为了接近侯府吗?”
老夫人想起那个时候的朱氏就觉得愧对儿媳!
阮陶只想着剧情,“当日,朱氏就开惠城了,她要离开,袁妈再不松口,我们就是一头雾水,根本连谁要针对侯府都不知晓。所以,我当时也来不及请示母亲,就让人绑了朱氏。”
老夫人和方妈眼下一点都不头疼了!
想的都是,当时朱氏确实是要离开惠城,离开了就真的像阮陶说的一样,线索断了!
老夫人也不觉得不对了,关心的是,“那,问出什么来了吗?”
阮陶颔首,“朱氏交待了。”
老夫人,方妈,贺妈都僵住!
马上,那马上就要知晓了……
阮陶继续道,“虽然我信朱氏说的,但始终是一家之词,但如果确实有人通过朱氏和袁妈在侯府动手脚,那朱氏失踪,对方说不定比城守和城守夫人还要着急,着急确认,朱氏在何处,会不会透露不该透露的事情。”
老夫人和方妈再次屏住呼吸!
这句断的!
阮陶轻叹,“这两日,只要这个人出现了,不管他什么借口,他就是有问题,所以,等着两日一过,我就可以很明确的告诉母亲。但在这之前,母亲还是不要知晓,怕他提前从母亲这处察觉端倪。”
好家伙!
老夫人就怕拖后腿!
不告诉她更好!
儿媳在好!
儿媳可以处置的!
老夫人欣慰。
阮陶继续道,“所以,这些事情都不急,改出现就一定会出现,但眼下,府中有件最要紧的事要做。”
老夫人睁大眼睛,“什么要紧的事?”
阮陶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趁曲少白在惠城,让他做一个见证,有人想趁母亲昏倒,我力有不逮的时候,行盗府库。为了制造混乱,有人放火,导致了侯府走水,侯府有一般地方都被烧没了……”
“啊???”老夫人惊呆,“可,可是,这是祖宅,还有府库里的这些……”
老夫人一时没了主意。
阮陶温声道,“母亲,侯爷已经过世了,就算留着府库内的这些东西,也会让旁人觊觎,怀璧有罪,这些东西原本就会让南平侯府雪上加霜。但如果一把火烧了,哪怕烧掉三分之一,旁人不知晓,就说烧掉了八成,那南平侯府就真的没有多少值得旁人觊觎了。”
老夫人明白了。
但老夫人还是心疼,毕竟……
“这是祖宅,这些都是祖辈的积蓄。”老夫人是怕当罪人。
而此时,阮陶却沉稳而笃定,“人重要还是祖宅和钱财重要?”
老夫人:“……”
“那如果人都没了,谁来守这座祖宅和祖辈的积蓄?”
“这……”老夫人哑口无言。
阮陶伸手握住老夫人的手,温声道,“母亲,只要你在,我在,长歌,四四,团子,还有家中的其他人在,那侯府就还在。日后有一日长歌,四四,团子,还有府中其他的孩子成才,那南平侯就还有兴旺的一日。我们也可以趁此机会暂离惠城,脱离旁人的视线,让人觉得南平侯已经没有威胁了,我们才有喘息的机会。伯筠拿性命换了阖府上下安稳,母亲,这些,都要有出处承载……”
老夫人双目含泪。
儿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是……
“但是,又能去哪里呢?”老夫人在惠城生活了大半辈子了,任何地方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老夫人不习惯。
阮陶拍拍她的手,“母亲,我们去京中。”
啊?!!!
阮陶笃定点头。
就是去京中,让所有人都看到,侯府这些崽崽们的继母在恨铁不成钢,教孩子,处处想着崽崽们日后出人头地,都将崽崽们逼疯了;而崽崽们也日日在崩溃边缘与他们心目中的恶毒继母做斗争!
越热闹,越‘离开’旁人的视线!
她可以做的事越多!
譬如,真正做大做强!
但于旁人而言,对!
她就是换一个教育大城,名正言顺就近鸡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