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崽崽的目光也顺着傅长歌的话,齐刷刷看向傅毖泉。
傅毖泉头疼。
傅毖泉心里恼火,也别扭,但又觉得不说些什么实在有些不好……
毕竟,虽然这一路一直是母亲在教导她,而且,她同母亲比以前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大多数时候,她是真的觉得母亲在对她倾囊相授,只是她能接住几分。
但还有一部分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母亲喜欢怼她,各种标新立异得怼。尤其,是在她每次觉得醍醐灌顶,学到了很多,茅塞顿开想同母亲多说些话的时候,母亲的脸色能半分都不违和得眨眼就变。
每次挑得理由都合情合理……
所以,她是从心底感激母亲!
长歌和四四,长允还有团子方才的说得话,其实都是她想说的话,所以理解,也赞同。
但她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尤其是当着母亲的面。
这种关系很微妙。
能意会,但不好言传。
旁人也未必能理解……
兴许长歌和四四,长允,团子能理解。
但团子小,什么都是母亲说得都对,都好。
四四和长允每日只要闹腾就很开心!
长歌是原本就性子冷淡,很少说多余的话,这几人就算能理解,但也不会同她处在一样的境地。
所以,这倒傅毖泉这处,真的是一个烫手,又别扭的山芋。
终于,傅大小姐执拗了半晌,最后艰难得挤出一声,“嗯,我们都和母亲在一处……”
虽然这句话同别的崽崽相比,多少有些敷衍。
但这种又不是全然敷衍,而是带了几分撒娇,别扭,忐忑,还有隐约藏起来的期盼在其中。
傅毖泉已经尽量将这种“敷衍”拿捏得很到位了……
但等傅毖泉这处都别别扭扭说完了,阮陶这处也一直没有声音传来。
果然,傅毖泉有些恼羞,母亲总会在她示好,或者试图示好的时候,给她泼一盆冷水。
只是,早前大多是她和李妈单独在的时候,但这次,弟弟妹妹都在……
傅毖泉稍许迟疑。
母亲熟悉府中每个孩子的性格,也了解每个孩子在意和忌讳的东西,也包括她这处。
所以,母亲之前一直都不会当着弟弟妹妹的面拂她颜面的。
这次也没有理由会……
傅毖泉诧异抬眸看向阮陶。
而就在傅毖泉抬眸时,傅四四先惊声尖叫起来,“啊!!!!!”
马车内,傅毖泉,傅长歌,土拨鼠和团子都吓一跳!
马车外,阮赵、贺妈、岚玳和马也都吓一跳!
阮赵险些连受惊的马车缰绳都没拉稳!
“母亲?”傅毖泉也愣住。
但到底年长些,傅毖泉赶紧上前,不像一旁的土拨鼠一样在原地惊慌得开始抓头发尖叫,“啊!!!怎么办!母亲死了!”
原本团子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五哥这句,团子顿了顿,然后忽然间,眼睛和鼻子都瞬间红了起来,然后跟着“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团子一哭,土拨鼠也哭!
团子和土拨鼠都哭,傅四四也慌了,然后跟着张开嘴就大哭!
傅毖泉原本还好,但几个弟弟妹妹开始接二连三得嚎,傅毖泉也开始有些慌。
但傅毖泉年岁在这里,不至于像四四,长允和团子这样,但傅毖泉还是忽然变得担心起来,“母亲?”
但叫了一声,阮陶还是没有反应。
傅毖泉开始有些慌,也伸手摇了摇阮陶,但阮陶只是靠着马车,闭着眼,还是没有反应。
傅毖泉只得又唤了一声,“母亲!”
阮陶还是没有反应。
顿时,团子,土拨鼠和傅四四嚎得更厉害。
就是这瞬间的事!
阮赵刚靠边停下马车,贺妈和岚玳还没来得及入内。
几个孩子哭成一团,是傅毖泉厉声一声,“都别吵,别添乱!”
傅四四和傅长允都瞬间停了下来,然后眼巴巴看向傅毖泉!
团子虽然没控制住,也停不下来,但是团子的哭声还是尽量听话得小了许多。
傅长歌方才也被四四几人的哭声弄懵了,直到傅毖泉这声“都别吵了,别添乱”,傅长歌才回过神来,上前看了看母亲。
府中的几个孩子里,惯来是长歌最沉稳。
但长歌话少,按不住稀里哗啦大哭的四四,长允和团子几人,也拿他们没办法;倒是傅毖泉这么一呵斥,几个孩子都安静下来,长歌反倒能仔细看看母亲这处。
傅长歌虽然也紧张,但是使然,比旁的孩子都更仔细和淡定,也试着伸手摸了摸母亲鼻息,然后眉头微微一松,平和道,“母亲应当是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傅毖泉和傅长允一脸懵!
可傅四四和团子都想起来!
对!
昏过去了!
团子激动得大声说道,“和上次在马场一样,上次在马场母亲也昏过去了!”
团子肯定是第一个因为母亲昏过去而高兴和激动得孩子!
傅四四也赶紧响应!“对对对!母亲是昏过去了!上次母亲就昏过一次!”
他怎么没想到的!
还是二哥聪明!
要不然二哥怎么是二哥呢!
他刚才都吓懵了!
就是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想不到!
吓坏了!
是的,几个崽崽都吓坏了!
也包括火急火燎冲上马车的贺妈!
“夫人!”贺妈惊慌!
祖宗!
贺妈吓倒魂都没了!
然后,贺妈做了和傅毖泉一样的动作。
然后,贺妈顿了顿。
再然后,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土拨鼠的小脑袋顿时凑了过来,表情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贺妈,母亲她昏过去了!”
团子也认真,“上次在马场也是!”
傅四四更认真,“贺妈,赶紧叫大夫呀!”
就连一侧的傅长歌和傅毖泉都跟着紧张看向贺妈,然后颔首。
贺妈微怔,半晌才反应过来。
但反应过来,心中还是颇多感触。
——从什么时候起,府中的公子小姐一个个都这么紧张夫人这处了……
马场那次,她也在惊慌中,所以并没有多留意。
而且,那次只有二公子,四公子和六小姐在,这次,还有大小姐,五公子在。
无论是大小姐、二公子两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孩子,还是四公子,五公子和六小姐这几个年纪稍小的孩子,各个脸上写着的紧张都是各自心思的流露,没有半分是装出来的。
贺妈是没想到……
夫人是几位公子小姐的母亲不假,但夫人也是几位公子小姐的继母,平心而论,这中间始终是有差距的。
虽然平日在府中夫人喜欢同几位公子小姐闹腾,几位公子小姐也时常被夫人气得上蹿下跳,贺妈起初还担心过,夫人会因为太过严苛而遭几位公子小姐的记恨。
但贺妈是万万没想到,几位公子小姐会同夫人贴心成这样……
贺妈心中轻叹,然后温声宽慰道,“先别担心,有林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几个崽崽小鸡啄米似的颔首。
贺妈也才收起思绪来。
——贺妈,如果再见到我同那几个崽崽一起的时候,忽然昏倒之类的,千万别害怕!肯定就是他们太吵了,把我吵昏过去了,真的,我最怕吵!
贺妈也想起夫人早前的叮嘱来。
是。
上次夫人在马场昏倒后,贺妈的一颗心就一直悬着,放不下来。
即便林大夫都说了,夫人没大碍,没大碍,大概就是累了,心神不宁久了,操劳过度了,身体给反馈该歇一歇了之类的。
后来夫人醒来,贺妈也寸步不离,深怕她再昏倒!
然后才有了夫人同她叮嘱的那句。
她当然不信!
这不是怕她担心,糊弄吗?
但这趟入京途中,有一次五公子蹦跶累了,在驿馆的时候非闹腾着要吃面!
夫人让人去小厨房要,但五公子不肯!
就嚷着要吃夫人做的面!
夫人正恼火着,美容觉被打断了,却被朱妈请到一侧。
那时贺妈也在,贺妈也听朱妈悄声同夫人说起,五公子方才是做噩梦了,梦到旁的小孩子在吃自己母亲下的面,然后五公子就哭了……
夫人倒是愣了愣。
朱妈继续道,早前没寻到时候同夫人细说五公子的事。
五公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终日淘这淘那,到处拉着四公子闯祸,也喜欢在夫人跟前闹腾,但其实,五公子内心是很敏感的。
夫人认真听了。
朱妈也坐下来同夫人慢慢说起,五公子没见过自己母亲,他其实羡慕别人都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五公子不愿意别人同情他没见过母亲。
每当看到城中别的孩子淘气,被自己母亲或拎走,或数落,或直接揍的时候,旁的孩子会幸灾乐祸,但五公子不会,五公子总会远远看着,而且看很久,看到别人母子都离开了,五公子也不说话。
后来五公子就问她,而且是很认真的问她,朱妈,母亲总是会揍小孩子吗?
朱妈应道,“会,小孩子不听话就会。”
五公子顿时叉腰,嘟嘴说道,“幸好我没有母亲!”
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朱妈忽然意识到,五公子其实很在意这件事。
先夫人过世得早,五公子那时还在襁褓中。
即便很小的时候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五公子其实对先夫人并无印象。
所以五公子心里其实很羡慕旁的孩子有母亲,也缺乏与生俱来的,呆在母亲身边的安全感。
再加上侯爷常年在外征战,这种安全感并没有及时弥补,所以,五公子和府中旁的孩子不一样,喜欢靠在人胳膊上睡觉,或者困了,乏了就喜欢挨着人,依赖人。
但五公子嘴犟!
六小姐会说羡慕旁人有母亲,但五公子从来都是偷偷藏在心里不说。
六小姐说起的时候,他就叉腰,我就不羡慕!
后来朱妈说要揍他,他眼前一亮,然后咯咯咯笑着,撒腿就跑!
然后朱妈就跟在他身后撵!
所以,并不是朱妈揍他揍得有多凶!
其实是五公子内心将这些看成了寄托!
于是,五公子捣蛋,朱妈揍人,五公子撒腿就跑,朱妈挽着袖子去撵……
就这么撵着撵着,一晃就到了眼下的年岁!
所以,五公子嘴犟,但其实比大小姐,二公子,四公子,甚至六小姐都敏感!
但越敏感,越容易将真实的东西藏在心里!
所以,那晚五公子是真的做噩梦了,也是真的羡慕旁人了,所以才赖着要夫人下面给他吃!
要不,平日里五公子哭可不容易!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闯祸的时候多,哭的时候少。
今日祖宗这么一哭,朱妈同夫人说了不少五公子小时候的事,夫人也知晓了五公子这处性子的来龙去脉,最喜欢怼五公子的夫人反倒安安静静去给五公子下了一碗面。
诚然,她也是头一次知晓夫人会下面!
早前在安堂家中,夫人哪会做这些啊!
贺妈自然是惊吓的!
但果真,从夫人下面的手法的来看,嗯,的确是半吊子。
好不好吃都谈不上,贺妈是担心有没有煮熟!
所以,贺妈是操着要和面的心,也操着怕面和好了,但是夫人她煮不熟啊的心……
果真,卖相上,应当是两碗没熟的面,但夫人陪着五公子吃完了。
“好难吃!”
五公子明明是高兴的,但噘嘴。
夫人也不惯着,“难吃别吃啊!”
夫人伸手去抢!
五公子护食!
然后夫人抢食!
然后五公子再护食!
护食的时候还伴随着吵吵闹闹!
贺妈看得头都大了!
哪家吃面吃成这个样子的!
但贺妈看得出来,大抵两个人都是很愿意的!
这叫一个愿意抢,一个愿意被抢!
所以一直抢来抢去,好好的面都被糟蹋了!
不,那面八成也没怎么熟,但好歹也是碗夫人亲自做的面……
就这样,贺妈一面叹息,一面看着两人闹腾,也以为两人会闹腾上好一阵子,谁知在抢面大战中,夫人忽然不小心将五公子的碗碰掉了!
哦豁!
五公子吧嗒吧嗒眨了眨眼,然后哇得一声大哭。
夫人应当也是没料得。
五公子是哭得再伤心不过了,我的面,我还一口没吃呢,呜呜呜……
夫人许是被他哭得头疼,也许是好气好笑,讨嫌得伸手擦了擦五公子眼角,五公子愣住,夫人调侃,哟,壮壮怎么哭成了一只花猫啊?
夫人应当是想继续逗五公子的,没想到五公子眨了眨眼,不能没闹腾,反而忽然伸手抱住她!
夫人僵住!
五公子也没消停!
反正都抱着母亲了,索性扯开嗓子嚎啕大哭一场!
要多大声有大声!
震耳欲聋!
振聋发聩!
就这样,夫人是被五公子哭昏过去了!
事后林大夫也来看过,脉也诊了,连说辞都和之前一样,操心操劳,要多修养之类……
但贺妈也终于相信了夫人说的,她是怕小孩子吵,会头疼,还会吵昏过去的!
但夫人会吓唬五公子,吵!死!了!
所以,土拨鼠今日是真的被吓倒了!
才会脱口而出。
*
虽是虚惊一场,但旁人看来,阮陶应当是这一路忧思伤神,再加上今日忽然见到双亲,悲从中来,原本就没休养好,再加上舟车劳顿,所以昏倒在马车中。
合情合理的事,再加以林大夫和京中旁的大夫佐证,就成了事实。
而另一处,好容易等到阮陶带了南平侯府的人到了新宅子,许二登门,见到的却只有贺妈。
许二紧张,“贺,贺妈……嫂夫人呢?”
贺妈深吸一口气,轻叹道,“平安侯,老奴真没骗您,府中才出了大事,北上这一路夫人都忧心忡忡,没一日好好合过眼,今日入京,得见许久未见的双亲,当场就昏倒了,眼下还没醒……”
贺妈也不算说谎,夫人是昏倒了,到眼下还没醒。
许二傻眼。
昏,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