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晋安带夫人回这处宅子前,其实已经提前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而且,因为早前没见过阮陶其人,所以许晋安夫妇心里其实一直忐忑不安,也没办法静下心来。
身家性命,以及最后能不能离京,关键其实都系在阮陶这处!
当你的身家性命都悉数系于一个素昧蒙面的陌生人身上时,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每一瞬都如同时间被无限延长……
尤其是当希望被点燃,却又不知会不会有下文,只能在心中猜测对方是不是知晓实情,还是误打误撞!
这种念头在心头挥之不去,也随着阮陶入京的日子临近而越渐如履薄冰……
但他不能擅自离京,只能等。
而且,还要一面按捺住激动的内心,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还要一面表现出愤怒,恼意,冲动得等待这次或转折,或认命。
他好像从未觉得日子有这么漫长过!
自从阮陶身边的管事妈妈来京中讨宅子起,他将近十日没有好好合过眼!
原本傅伯筠忽然战死沙场,也知晓自己余生恐怕都会困于此地。
再后来,听到傅伯筠取了敌将性命,自己却死在敌营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痛心疾首之余,也清楚得知晓,他余生所有的希翼其实都已经幻灭了!
傅伯筠一死,南平侯府只有一个年幼的傅长歌。
就算有宋伯在,但宋伯的身份说到底也是侯府的管家,即便宋伯睿智,但京中之事,傅伯筠都没了,傅伯筠身边的人再深谙南平侯府在京中的人脉,也鞭长莫及。
即便傅伯筠早前事无巨细交待过宋伯,但宋伯入京也只能智取。
更多的,也只能是等。
傅伯筠一旦不在,能同新帝斡旋此事的人也就成了未知数!
新帝兴许会给南平侯府家眷颜面,但宋伯不是家眷,在心底眼中,宋伯是不需要抚恤的人。
但许晋安很清楚,南平侯府的老夫人是不会出面的……
傅伯筠一死,老夫人和侯府上下可能都是一笔糊涂账。
要理顺这笔糊涂账都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傅伯筠为人和行事都有自己的信念,也有自己的动机,势必会动了有些人的利益。所以,无论傅伯筠是不是还活着,这些人都不希望傅伯筠和南平侯府好过。
如果是老夫人在照看南平侯府,那南平侯府恐怕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替死去的傅伯筠渡他?
那除开宋伯和老夫人,南平侯府就剩下一个新夫人阮陶了。
安堂阮家阮涎沫,官至兵部侍郎,但行兵部尚书之职,在朝中是握有实权的重臣。
安堂阮家同南平侯府联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同他,同平安侯府半分瓜葛都没有,他就算烂死在京中,阮涎沫也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会让阮陶出面给他博一个离京的机会。
阮陶虽然已经同傅伯筠成亲,是如今的南平侯夫人,他也听说过南平侯府眼下的事都是阮陶在做主。
但先不说阮陶一个刚出阁的小姑娘是不是能拎得起内忧外患的南平侯府那摊子事,光是傅伯筠在同大婚当日就出征边关了,两人的洞房花烛有没有行完都是未知数,傅伯筠哪里还有时间给阮陶交待京中的事情?
恐怕也没到这种亲近程度……
傅伯筠重情义,但未必能事事周全。
傅伯筠的死,断了他离京的念想。
但贺妈的到来,又给他心底原本已经熄灭的希望带来了最后一丝挣扎和生机……
这一切无论是不是巧合,恐怕都是他唯一的机会。
从阮陶入京,要收回这处宅子开始。
这场棋局就已经开始了。
下错任何一步,都可能全盘皆输。
所以一定要事先确认清楚阮陶的目的和态度,他才能做相应的应对。
闹已经闹了,在阮陶带着南平侯府上下回京前,他已经做了该做的;但如果阮陶并未回京,这些事就传不到天子耳朵里……
所以,阮陶的态度至关重要。
傅伯筠一死,天子要抚恤南平侯府,借以抚恤边关将士,所以,阮陶是唯一可能在这件事上左右天子判断的人。
许晋安心知肚明。
他要闹,但也要阮陶配合他闹,此事才能闹归闹矣,却又刚好闹到天子耳朵里。
这是最好的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阮陶并不清楚真相,只是单纯因为见到了这处宅子的地契在,再加上南平侯府的一场大火,府库和大半个府邸都烧了,但这趟为了傅长歌的爵位又不得不北上,从他这里拿回这处宅子,会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譬如旁人会从南平侯府新近购置的府邸推测早前那场大火南平侯府遭受的损失,以及南平侯府的现状。
所以,无论阮陶置什么价位的宅子都会引人揣测,反倒是从他这里拿回傅伯筠的宅子是最简单的。
这种情况下,阮陶虽然不知情,但也歪打正着。
他只要稍加引导,兴许还是能看得见曙光……
他其实最怕的,是阮陶一时兴起,忽然看到这份地契,就生了要拿回宅子的念头;但旁人稍加提醒一两声,又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又打起退堂鼓,让此事不了了之。
尤其,阮陶是阮涎沫的女儿。
阮涎沫在京中原本就是左右逢源的高手,这趟南平侯府入京,京中多少双眼睛看着,阮涎沫很有可能会影响阮陶,让阮陶低调行事。
所以这件事的度很难拿捏。
要拿捏阮陶,还要拿捏阮涎沫,一步都不能走错……
只是许晋安怎么都没想到,今日的登门拜访竟然直接吃了闭门羹!
阮陶昏倒了!
许晋安一时难以判断是南平侯府送客的手段说辞,还是真有其事?
但如果见不到阮陶本人,就等于此事还要再耽搁一日。
夜长梦多,每一日的变数都很大!
他担不起这个风险。
许晋安同平安侯夫人对视一眼,平安侯夫人应当会意,这事,拖不得了……
许晋安尴尬笑了笑,然后同贺妈道,“嫂夫人昏倒了?那此事可大可小!旁的事情容后再说,我们想先入府中,看看嫂夫人。”
许晋安说完,平安侯夫人连忙点头,“是了,这才入京第一日,想来可是路上奔波劳累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借住在南平侯府的宅子中,心中都是感激,今日夫人入京,横竖都是要见上一见,聊表谢意的。”
平安侯夫人说完,胳膊肘顺了顺许晋安这处。
许晋安连忙晃了晃手中的特产篮子。
贺妈:“……”
贺妈都愣了,然后再次含蓄,“夫人还没醒,等夫人醒了,老奴再差人来府上告之侯爷和夫人一声,如此可好?”
哪有非要见病榻上的人的?
这平安侯和平安侯夫人莫不是被这宅子给逼急了,神神叨叨的?
听贺妈一眼,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连忙摇头,异口同声道,“不必不必!”
贺妈:“……”
贺妈目光依次看向两人。
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都再次尴尬笑了笑,然后一人不好意思道,“原本就是盼着嫂夫人来,我们也担心嫂夫人这处,来都来了,就不必再劳烦府中跑一趟。
另一人也道,“可不是吗?我们就在苑中候着,守着,夫人醒了,我们见个面就走。”
就见个面而已,没其他事,算诚心了吧!
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堆的不成模样了。
贺妈也闹心得不成模样了!
对方是旁人还好,偏巧对方是平安侯。
这处宅子还是刚从平安侯手中要回来的,而且对方打着要见夫人的名号,闹得太凶始终不好。
贺妈尽量平静,“侯爷,夫人,那老奴回去同老夫人说声,听老夫人的安排吧。”
贺妈言罢就要转身,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对视一眼,不妙!
平安侯夫人连忙伸手扯住贺妈衣袖,贺妈惊讶转身!
“夫人的身份,不妥当吧……”贺妈点到为止。
平安侯夫人当然知晓不妥,但面子重要还是关键这档子事儿重要!
平安侯夫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直接憋得眼睛一红,张口就道,“我们好歹也是平安侯和夫人,不就想见见夫人,商议下这宅子的事,怎么到贺妈这里,处处刁难?当真是不拿正眼看我们平安侯府?还是府中这些奴仆仗着资历,小鬼难缠,欺人到我们夫妻头上了?”
平安侯夫人这是豁出去了!
许晋安也没料得,当场愣住!
贺妈也愣住!
不拿正眼看平安侯府,小鬼难缠,处处刁难,哪一顶帽子落在南平侯府身上都不是好事。
贺妈也知晓平安侯夫人是气急了才会如此!
但夫人昏倒是事实,平安侯夫妇如此急躁,若是等他们两人见到夫人,还指不定在夫人跟前添多少堵!
贺妈是安堂阮家的老人,不至于连这些都招架不住。
对方是平安侯,贺妈自然要“退”一步。
贺妈也真的退了一步,然后朝着两人福了福身,然后低头道,“老奴若是言辞有失,还请侯爷和侯夫人多担待,老奴就在夫人跟前伺候,这些时日夫人一直在操持侯府上下之事,积劳成疾,这才病倒。前脚才回了屋中,大夫还在诊脉,特意嘱咐了勿让人吵了夫人休养。侯爷与侯夫人都是威德之人,可否容阮大人请的太医来看过之后,再给侯爷和侯夫人回话?”
贺妈声音不大,言辞和语气都谦卑恭敬。
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一时都没接上话。
尤其是对方还抬了阮涎沫和太医出来,他们总不能太医都不让人看,就嚷着要入府。这阮陶身边的管事妈妈,不进眼尖嘴利,还是个主意正的!
两人虽然不满,但也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得很!
今日的要务是见阮陶,总不能阮陶没见到,先同她身边的管事妈妈贺妈翻了脸,最后还没落着理?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才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呀,这不是平安侯,侯夫人?”
这个声音是,是……
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都僵住。
果然,两人齐齐转身,然后脸色忽然凝固住。
“平安侯,侯夫人。”来者朝二人拱手作揖。
“陆,陆公公?”许晋安连忙回礼,“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致远,天子身边的心腹内侍官,天子幼时起就在天子跟前照顾,也一直在天子跟前的走动,是最清楚天子脾气的人。
陆致远来这里,只能是替天子来的……
对方应当是方才两人同贺妈争论时来的,而且,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马车停在了稍远处,人是直接步行而来,所以都临到身后,也都开口了,两人才听到陆致远的脚步声。
陆致远笑了笑,“替陛下走一趟。”
陆致远说完,看向贺妈。
贺妈也福了福身,“陆公公。”
并非贺妈早前见过宫中这位公公,而是安堂阮家出来的老人,这些礼数都是周全的,也不见得会慌乱;世家的底蕴也在这些仆从的举手投足间。
“陛下听闻南平侯夫人今日带了老夫人,还有府中诸位公子小姐入京,原本,陛下是想过两日宣见老夫人与侯夫人得,但听闻侯夫人今日在马车上昏倒,还请了太医,陛下特意让咱家来替他看看夫人这处可要紧?还请帮忙引路。”
陆致远说完,许晋安夫妇两人一阵红,一阵白的。
倒是陆致远言简意赅,贺妈再次福了福身,恭敬道,“公公请随老奴来。”
陆致远颔首笑了笑,然后转向一侧的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这处,“侯爷,侯夫人,方才不是想一道摆放南平侯夫人吗?同咱家一道去探望?”
陆致远说完,许晋安和平安侯夫人都再次一愣,然后继续对视一眼,确认这种时候跟去好不好?
陆致远尽收眼底。
看来,平安侯府内,平日里是平安侯与夫人一道商量着做主的,离了谁都没注意。
陆致远平和笑了笑,不动声色.
另一处,也是平安侯夫人点了点头,许晋安才应道,“如此甚好,我们夫妇二人原本也想去探望嫂夫人。”
陆公公开口了,贺妈当然不好阻拦,“陆公公,侯爷,夫人,这边。”
“阮侍郎和夫人可在?”入了府中,陆致远问起。
许晋安夫妇连忙跟上。
“大人和夫人都在,卢太医就是大人请来的,眼下还在屋中替夫人诊脉……”贺妈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