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想到,今日才入京,母亲就忽然昏倒。
府中又是阮侍郎夫妇,又是卢老太医,又是陆公公,又是平安侯与夫人,除却阮侍郎夫妇与卢老太医,剩下几人,恐怕各怀目的。
尤其是,平安侯与夫人……
母亲告诉过她藏在这处宅子背后的暗潮涌动。
这于平安侯夫妇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契机;但同时,身后也是深渊万丈,稍不留神,就会永远困在身后的牢笼里。
所以,今日对平安侯夫妇来说,尤其重要。
因为对方也摸不准母亲的态度,但母亲的态度很关键,所以平安侯夫妇不得不来这里;而且,也不得不闹腾;不闹腾,今日无法收场。
但母亲又“恰到好处”得昏倒了……
方才看平安侯夫妇明显傻眼。
节骨眼儿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之前做的所有事情前功尽弃。
平安侯夫妇才是骑虎难下。
过一分怕过,少一分又怕被人看出端倪。
有时候她也猜不透母亲……
今日究竟是真操劳过度昏倒的,还是“特意”昏倒的?
总归,这次昏倒,将母亲从其中摘得干干净净。
无论平安侯夫妇最后能不能平安离京,母亲在入京当日就昏倒了,就算有照面,也都是在陆公公之后;而且陆公公眼下就在府宅中,能看得一清二楚,母亲是同此事无甚瓜葛的。
日后,就算平安侯夫妇想借此离京的意图被天子发现,那也是平安侯夫妇的意图;母亲她带着一大家子人北上,什么都要操心,也自然疲惫了一路,京中和途中的琐事诸多,要回自己的宅子给阖府上下一个安稳落脚点,是最好的法子;所以,即便事后生出波折来,也算不到母亲和南平侯府头上。
母亲这一昏倒,既不用当面陪着平安侯夫妇演一出尬戏,尤其是还要当着天子跟前陆公公的面……
让平安侯夫妇自己发挥就好。
毕竟,阮侍郎夫妇还在,也闹不到何处去。
更不用母亲自己当着平安侯夫妇和陆公公的面表明态度,或被陆公公这样的人看出端倪。
所以,母亲又“昏倒”得又很是时候。
——不想与某人冲突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避开冲突的场景……
母亲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身体力行。
但她做好自己的事,就算替母亲和府中分忧了。
平安侯府与父亲有恩惠,父亲一直惦记,未曾忘记;那她能做的,就是替母亲分担初入京中的杂事,让母亲可以安心去做这些事。
傅毖泉心中轻叹。
只是,今日是有一些奇怪的……
这种奇怪不在陆公公身上。
到陆公公这位置上,习惯了滴水不漏,就算真有什么,脸上也不会看到多余的神色;是平安侯这处……
平安侯夫人尚好。
但平安侯今日见到她的时候,明显怔忪,而且,那幅模样传递了一个信息——他好像认出了什么。
她自幼在河西,更小时候的事记不清。
后来祖父收养了她,她就同祖父一道去了惠城。
虽然中途她随父亲入京过一两次,但确实这两次里都未曾见到过平安侯,那平安侯认出的就不是她……
傅毖泉低低垂了垂眸子。
平安侯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其他的影子……
虽然这个念头有些荒谬,但母亲也说过,凡事都没有无缘无故。
只要事出有因,总有可以追溯的源头。
即便,这个源头是错的……
那也只是结果。
祖父和父亲过世,祖母又从来都是甩手掌柜,很多事情,她原本以为都随着祖父和父亲的过世永远尘封,再也不会有人知晓或提及。
但这次……
傅毖泉心中隐隐蛊惑着。
或许从平安侯这里,她可以知晓她的身世。
傅毖泉喉间轻咽。
是,虽然她过往是谁,对她眼下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但如果有机会让她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平侯府,对她来说,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没有人不想知晓自己的身世,她同样是。
而且,她隐约有感觉,这次,离她身世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傅毖泉眉头微拢。
那要赶在平安侯离开京中之前。
而且,只有平安侯能顺利离京,他才可能同她说起实情。
傅毖泉深吸一口气,这趟来京中,好像冥冥中有注定。
但她也知晓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只要做好她能做的,也按捺住心底的悸动与猜测。
只要平安侯能顺利离京,对方没有理由再瞒着她……
傅毖泉收起思绪,“对了,李妈,让人准备间屋子。”
“???”李妈一脸懵。
傅毖泉轻声道,“方才没看到?”
“大小姐是说平安侯夫人?”宅子的事,李妈多多少少听说过,方才,除了陆公公就是平安侯与夫人了。
傅毖泉颔首,悄声道,“你方才应当也瞧见平安侯和侯夫人的模样了!方才是陆公公在,他们不好发作,等陆公公一走,恐怕就要当场耍赖,好像我们不从这里搬出去,就是有损德行似的。”
李妈感叹,“这年头,欠银子都比借银子的理直气壮。这座宅子原本就是侯爷的私产,侯爷好夫人不在京中也就罢了,如今夫人回京了,还带着一家子老老小小,确实去到何处都不方便,要回来也合情合理,怎么就成了有损德行?”
傅毖泉看了李妈一眼,旁的没说透,只是交待道,“让他闹去吧,正好母亲昏倒可以不用见他,但我们不能失了礼数。平安侯家中原本就有孩童在,他们呆不了这许久。将房间备好,他们愿意呆就呆着,不让他们绕着母亲闹腾;日后传出去,府中也算以礼相待了……”
李妈倏然会意。
大小姐的这个法子倒是周全。
收拾出一间屋子,就能堵悠悠众口……
“老奴这就去办。”李妈快步往前,留了傅毖泉在原处。
原处,傅毖泉看了看李妈背影,忽然想起了祖父撕碎她画作的时候。
——画这些有什么用!奇.淫技巧,迷惑人心,害人不浅!
——祖父是为你好!怕你再吃一样的苦头!
——从今往后,都不得再碰!
……
傅毖泉收起思绪,脸色也有些阴沉难看。
究竟有什么让祖父讳莫如深?
小时候不懂,总觉得是祖父拿她撒气。
她运气不好,刚刚撞上,连带着祖母也受了牵连。
等到长大,才慢慢觉得幼时无知。
能让祖父这样的人这般忌讳,一定不是撒气。
是害怕,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