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心思,并不能猜测。
怕君心莫测,更怕过犹不及。
更何况,阮陶并没有见过天子,一切都是未知数。
原主应当也没有见过,即便见过,也不是印象深刻那种;否则,以贺妈同原主的亲近程度,再加上贺妈强大的bgm能力,她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听了不少天子的八卦了。
所以,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原主在原书中是个离天子很远的人物;即便她是南平侯夫人,在傅伯筠战死后,也自顾不暇,又被不同立场的人利用,拽入设计好的阴谋阳谋里,应当连见天子的机会都没有……
原书阮陶原本就是跳着进度看的,不要说原主,她一个上帝视角对天子的印象都没有,更何况原主周遭的人。
所以,她没同天子有过直接接触;在书中也近乎没有见过对天子的直接描写。阮陶对天子仅有的印象,大都是建立在男主,女主,以及随机翻到那一页的配角如何看待天子的角度上。
这一点,对她来说是劣势。
天子要摸清她的底细很容易,除了她不是原主这一条之外,天子想知道的应当都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她对天子的认识,却没有任何一个字是建立在对天子的正面描写上;有且仅有的只字片语,都是来自于周遭口中的侧面描写。
并非说侧面描写不好,有时候,侧面描写甚至比正面描述还要再真实些。
但正面描写会有更多直接面对人物的部分,可以正面察觉人物的外貌,声音,情绪,从而推断人物的性格,以及他们在意和介怀的事情,类似于面对面的交流。
但侧面描写,大都依靠烘托。
虽然侧面描写也能体现人物的部分特征,但能体现的细节和篇幅都有限。
局限于种种客观因素,即便对天子的这些侧面描写都是真实的,也很难勾勒出一个立体而详实的形象。
尤其是,对方不是普通人。
是工于心计的天子……
车轮滚滚向前,马车上,阮陶的思绪就没断过。
穿书之后,她接连经历了南平侯府的几次变故。虽然这些变故来得密切且突然,但她也能迅速在这些变故里缕清头绪。
脱离人设的剧情限制其实已经渐渐降低了,但她感觉这是一种不稳定的平衡。
就像男主突然死掉之后,剧情本身也在经历不稳定到稳定的变化。
就像她的人设局限已经发生改变一样,她可以断定得是剧情走向也一定发生了变化。
而她更加肯定的是,为了不让剧情本身坍塌,所以铁定死掉的男主必须要有人弥补上来……
因为对剧情变化冲击最大的,莫过于男女主!
因为剧情都是为男女主服务的!
尤其是女主!
因为原文就是大女主的剧情!
所以,男女主发生的变化,会迫使剧情本身发生变化来迎合男女主角的变化!
尤其是女主!
这里就有两条分岔路!
其一,傅伯筠已死,原cp已拆,会有新的男主替补上来,所以,女主还是容连渠!
这种剧情兴许还稳定些!
但还有另一种。
阮陶托腮……
第二种,容连渠是同傅伯筠绑死的cp,傅伯筠死了,容连渠身上少了的经历,会让她支撑不起一个大女主的戏份。
这一点并不是说脱离了男主,女主就失色了!
而是剧情是相互关联的,女主因为一路认识的人,遇见的事,逐渐升级打怪,然后到最后位极人臣。
但如果傅伯筠死了,少了必要的衔接环节,女主可能一直会困在新手村。
但如果剧情想要不崩塌,就必须要有一个新的女主!
甚至还要更强势的女主,才能承接起整个剧情,带动剧情往正常的方向发展!
那会出现在新女主剧情线中的男主,就会跟着易主!
这种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早前就想到过。
但这种情况对她不算有利,因为她连女主在哪里,谁是女主都不知道!
还不如第一种情况。
既然傅伯筠已经死了,那她就来代替傅伯筠走完剩下的剧情,把容连渠送出新手村,送去升级打怪,实在不行,再包鸡包眼包经济,直接保出大后期!
这反而还更容易些!
所以,剧情在改变的同时!
他们的动向本身也在影响着剧情!
只要能将剧情引导回正规的途径,那至少大局还是安定的……
她如果没有记错,她随手翻到过女主后期开挂的场景,纵横捭阖,游说周遭诸国,瓦解了一场两家联合攻打西齐的恶战。
如果容连渠没有及时回到这个位置上,兴许,这场战争避免不了。
没有安定,就什么都谈不上。
阮陶指尖轻敲着窗沿,心中轻叹。
要见天子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天子跟前举荐容连渠?
阮陶指尖微顿。
前一秒还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这一刻就占据了整个思绪。
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原本天子和天子之间就有联系,她只是提早了这种联系。
如果容连渠要经过历练,才能走上天子信赖的道路;那天子原本现在也不信赖容连渠,这对她也是一种不信赖到信赖的过程……
阮陶深吸一口气。
她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如果这次春闱容连渠能脱颖而出,她又在天子跟前举荐过容连渠,那天子对容连渠一定是有很深刻印象的。
傅伯筠都死了,天子也不会像戒备傅伯筠一样戒备她和长歌,以及她和长歌背后的南平侯府,更甚至,还有阮父和安堂阮家这层关系在,天子对她的态度一定不会差,所以,容连渠这个名字不过是顺水推舟。
天子看重容连渠,原本就因为容连渠出身寒门。
天子要树立典范,能力出众的容连渠就是最好的棋子。
再有诸事周全的曲少白在……
等等。
曲少白?
阮陶忽然敏锐得想到了些什么。
虽然傅伯筠已经死了,但在目前剧情中出现的人物里,曲少白算是锋芒隐藏,情商和才干都极高的一个人。
除非后续这本书转向了无cp。
曲少白都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如果暂时将容连渠自己的想法放在一边。
论能力,论人品,曲少白都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天子青睐,有曲少白在,容连渠等同如虎添翼。
所以,她当然中意曲少白!
容连渠和曲少白,可以撮合……
阮陶顿住,忽然间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长辈都喜欢催婚……
咳咳!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马上要见天子了。
天子和她之前见的所有人都不同,准确得说,截止目前为止,除却容连渠,天子会是她见过最重要的剧情人物,重要程度远超温珺宴和曲少白两人。
绝对不能懈怠……
阮陶平复方才情绪,稍稍伸手撩起车窗上的纱帘往外看了看,京中的车水马龙她就在抵京当日见过,后来昏倒,又“养病”,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得逛京中。
严格意义上来说,迄今为止,在京中这一趟,她还没有老夫人去的地方多。
而且,上次抵京时已经是黄昏过后,眼下是白日,全然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书本里的尚有很远距离的车水马龙,鳞次栉比,此时都鲜活而贴切得出现在眼前,甚至是屋檐下的铃铛人都给人以不一样的冲击,让人难以移目。
阮陶忽然想起,就算是早前,她也很少有时间像这样好好看过每日经过的地方,每天的日升日落,每一口饭菜,每一次团聚的时光……
她在走剧情,也在弥补某种意义上的遗憾。
阮陶低头,淡淡垂眸。
*
鹿鸣巷的位置在京中不算最好,虽然胜在去何处都不远,但离京中的繁华区域,包括宫中都不算近,若是朝中官员早朝,需要早起,再依次乘马车列队入宫。
今日内侍官来了府邸宣召,也是头一次见南平侯夫人。
虽说早前就听人说起过南平侯夫人生得极美,但真正见过,才是让人印象深刻。只是难免要在心中感叹一声,可惜才刚大婚南平侯就战死沙场了,不然这位南平侯夫人还不知得多受宠……
宫中这趟来的内侍官并非陆致远。
马车内是阮陶,除了府宅,内侍官一路都在马车外随行。
这次出行,阮陶只让阮赵和阮钱跟着一道。
天子脚下,众目睽睽,谁都掀不起风浪来,去两人和去两百人效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除了阮赵和阮钱,阮陶这一行没有任何旁的仆从,连贺妈等人都未跟随。
这让宫中多年的内侍官内心起了波澜。
这几日,平安侯府的事在京中传得不可为不沸沸扬扬。
虽然宅子的地契是南平侯生前留下的,平安侯也欠南平侯不少银子,拿家仆抵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南平侯夫人刚到,平安侯府上下就搬去了京郊,家中的仆从除了几人也都尽数抵充给了南平侯府,事做得有些不近人情。
虽说平安侯府没落了,一日不如一日,京中不少人都津津乐道看平安侯府的笑话,不至于沦落到这种被欺负的份上。
反倒是阮侍郎的女儿,这位南平侯夫人,在京中还没怎么公开露过面就落得了些许难相处的印象;要论落井下石,南平侯夫人排第二,应当没人排第一!
毕竟是安堂阮家这一辈仅有的嫡女,从小是被太老夫人宠到天上去的,怎么都有些小性子,再遇到些不顺心不如意,就得拿人当发泄的石头,平安侯府当真就刚好充当了这块倒霉的石头;却没想到,南平侯夫人做事有些不近人情,却又是如此低调之人。
京中哪个达官贵人的夫人出行不是仆从如流水?
更况且,南平侯战死,眼下京中谁都知晓南平侯府在天子眼中就是香饽饽,就算南平侯夫人将平安侯欺负得严严实实,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但乍一看,南平侯夫人却好像连出行都很低调……
内侍官心中腹诽着。
也很快,马车就到了宫外。
宫门是要处,即便有天子传唤,也不能随意进出。
内侍官递上通行条,值守的禁军才层层放行。
阮陶忍住好奇心,并没有在马车中撩起纱帘四处张望。
皇城内外,最忌去看不该看的,去听不该听的。
这一行,只要她不作死,就一定安全;马车外还有阮赵和阮钱在,就算有意外,也足够拖延到安全的时间,所以她并不担心。
等到最后一道宫门处,阮赵和阮钱也被禁军拦下。
马车上的纱帘撩起,内侍官上前扶阮陶下马车,阮陶才借躬身和下马车的机会,简单看了眼周遭,并不刻意。
先前的内侍官到这处就止步,换成了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内侍。
方才的内侍官朝她拱手作别。
“南平侯夫人,请随老奴来。”内侍官在前引路,阮陶大方应好,没有过多的好奇,也没有丝毫怯场,不高调,也不低头,脚步中有从容,也有雍容得体。
比起这个年纪的世家贵女少了盛气凌人的傲气,又比侯夫人这样的角色多了些灵动和朝气。
内侍官阅人无数,自然觉得不同。
兴许是特意的……
而内侍官不知道是,阮陶并没有特意,她只是在不动声色中观察周遭,尽量不突兀。
但不得不说,阮陶的触动很大。
宫中并非像想象中那样的金碧辉煌,琉璃璀璨,但宫中的大气蓬勃和历史底蕴都藏在了不起眼的角落,一草一木和雕栏玉砌里,这种厚重与奢华却远超于金碧辉煌与琉璃璀璨带来的震撼。
在见多了刻意做旧与复古的设计之后,真正到了这样的场景,才觉忽然之间,豁然开朗。虽然这里并非前朝,前朝应当有更多的金色与庄重,但这处已然让阮陶“惊艳”。
“侯夫人,稍候。”内侍官的脚步停下,阮陶也跟着停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天子处理政务之处。
年老的内侍官上前,阮陶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见到内侍官正在请示殿外主事之人。
阮陶并未见过陆致远,但陆致远跟随内侍官的话转向阮陶这处,陆致远还是微微愣了愣。
他也见过病榻上的南平侯夫人,眼前的,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大有不同,也让人少许意外。
因为离得远,不知道内侍官同陆致远说了什么,稍许过后,就见陆致远颔首,然后便同方才的内侍官一道迎上,“见过侯夫人。”
陆致远礼数周全。
“陆公公。”即便阮陶早前不认识,但走近之后,这条金丝腰带也能说明陆致远的身份。
“陛下在等夫人了,方才陛下提过,夫人来了,无需等待通传。”陆致远言简意赅,一侧的内侍官目光中都闪过稍许惊讶,但很快又平复。
但阮陶没有,“多谢公公。”
陆致远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然后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朝她拱手行礼后,示意她跟随上前。
西齐国中,天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叫明心殿。
厚重的殿门平日里也并不是紧闭的,而是半敞。
跨过半膝高的门槛,入内便是一道事十二扇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将殿外的视线与殿内隔绝开来。
殿中每一步都窗明几近。
初冬时节,殿中却通风,又不寒冷。
没有久用会显沉闷的檀木香,殿中绿植甚至花瓶中的腊梅枝条都带着生机……
这些,都让阮陶对这个尚未蒙面的天子产生了一些最初的印象。
这种印象,怎么说呢,与傅伯筠,曲少白,和容连渠都不同的印象……
阮陶说不出来这些细枝末节背后藏着的不同,但有时候周遭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流过的风,都会带着敏锐。
穿过十二扇千里江山图屏风背后这处敞亮的前殿,天子并不在此处。
明心殿的后殿用镂空的雕花木门隔开。
远远看去,能依稀见到雕花木门后还有一扇屏风,挡住前殿的视线。
阮陶跟在陆致远身后,在前殿侍奉的宫人纷纷行礼,声音很轻,怕绕了后殿中的安静。
其中一个宫女还朝阮陶温柔笑了笑。
宫女在宫中的地位其实微妙。
至少大多宫女在宫中都并不好。
方才的宫女只是普通的打扫宫女……
阮陶忽然有种直觉,这个天子,应当对身边的宫人并不苛刻。否则就在boss身边,这么高压的环境,还能这么温柔笑容……
天子虽然对傅伯筠多加忌讳,但好像对身边的人,包括一个普通宫女好像都不同。
阮陶心中疑惑更多了一层。
再加上前殿的明媚通透,虽然书籍成册陈列在两端的柜架上,但柜架上还会有腊梅花枝……
阮陶微微拢了拢眉头,尤其是内侍官推开雕花木门,阮陶跟随陆致远的脚步入了内殿之后,这种感觉越加明显。
虽然内殿有呈列在显眼处的天子宝剑,也有尽显皇权威严的金龙玉凤,但阮陶还是在低头前,目光掠过了端坐在龙案后,认真看着手中奏折的天子。
只这一瞬间,阮陶赶紧低头。
她,她好像窥得了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