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说贺妈悄悄同人说,要将我们这个苑子每月的开支要扣一半?凭啥子?”
宁妈就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钟妈将人按下,“你还想不想好了?这么大声做什么!怕人家听不见?”
宁妈也回过神来。
三小姐才刚哄睡着是一回事儿,而这苑子虽然安静,但毕竟挨着夫人那处,不要说这么大声,就是再小声的话都能传过去又是另一回事儿,还是更重要的一回事儿……
钟妈与宁妈都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傅芣苢。
三小姐一惯睡得都熟。
两人看了好些时候,确定除了呼吸平和之外,什么都没有,同平常一样,两人才回过头来,然后相互给了对方一个眼色,然后推开屋门,去了外阁间这处。
“夫人这就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宁妈悄声,“这地方还没待热呢~”
宁妈想了想,又抱怨两声,“我看,这新夫人也太沉不住气了……”
相比起宁妈,钟妈要淡定不少。
钟妈个子原本就更高,眼下,哪怕是半倚着屋门,也是居高临下看着宁妈这处。
说人家沉不住气,也不看看她自己……
呵!
罢了。
要不是蠢的,也不能跟着她干!
钟妈慢悠悠道,“什么叫地方还没待热,就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夫人这不是唤了侍卫来接了吗?你又不是没看到?”
宁妈睁大眼睛,“这又不是接我们咯,接三小姐的嘛~”
钟妈有些不耐,“是,接三小姐,叫了夫人身边最重要的三个侍卫??”
宁妈愣住。
“你没看到吗?刚下马车,府中的侍卫和门房上见到这三人什么态度?恭恭敬敬,身体站得那个直,连门缝里的灰有没有擦干净都在偷偷瞄着,怕被对方看到。换作是你,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来了,你会不会是这种反应和态度?”
宁妈想了想,忽然语塞了。
“我是没你看得那么细咯~”宁妈心虚。
钟妈环臂,继续道,“我们这趟路上时间拖得太久,夫人这是起怀疑了,特意让侍卫来,说是接,实际是看着,看你我这里有多少猫腻和小九九。”
“看就看伐,账房先生都做得妥妥当当,就是送去衙门,我们也是不吃官司的呀!”
宁妈这种人,就是胆子小,就需嗓门大来给自己壮胆。
钟妈轻哼,“这是南平侯府,收拾你,用扭去衙门吗?”
宁妈再次语塞。
半晌,才又道,“那你说怎么办?”
钟妈懒洋洋道,“账目上的手脚,看出来也没有大毛病,这段时日收敛些,银子是挣不完的。”
宁妈心急,“收敛些?马上过年了,家中老老小小还等钱花。你一直是大头,你不急,我都拿小头,不等着钱过年呀?”
钟妈厌恶看她,“你有钱挣,也得有命花。”
宁妈吓倒。
“别说我没提醒你,也别拖我下水。你看看今日老夫人苑中,从老夫人到方妈,从各个公子小姐到他们各自身边的管事妈妈,你看哪个不是一幅听夫人话的模样?”
钟妈再次提醒,“安堂阮家的嫡女,同河西杨家,天壤之别。早前的夫人是清高,但拎不清家中的烟火气和杂事,这位夫人是高门邸户出来的,她要收拾你,自己都不用出声的。躲一阵息事宁人,把眼光放长远……”
宁妈耷拉嘴。
钟妈白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作死,过了年关,雨过天晴,可别给我惹事!”
屋门一开一关,窗户就是那道扭来扭去的纤腰背影。
宁妈啐了一口,“得意个什么!不就仗着你相好的在河西杨家是个……”
宁妈到底没说出来。
但闷气憋了一肚子!
她还真就不信了!
没这个水蛇腰,她自己做不下去了!
她还真就要这水蛇腰看看她的厉害!!
别拿自己当个主子似的!
屁!
……
屋里头,床榻上,傅芣苢听到脚步声都走远了。
呆了好一会儿,才翻身过去。
*
翌日还没醒来,宁妈就火急火燎来催,“三小姐,快起来了!夫人来了!”
傅芣苢眨了眨眼。
在她的认知里,应当是每日晨昏定省,去祖母和母亲跟前才是。
但宁妈是说母亲来了她苑中。
“我的祖宗哩!还不快起来!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哩!快穿衣裳!”宁妈也不管傅芣苢有没有彻底醒,衣裳已经取来了。
然后下一瞬,就已经将傅芣苢扶起来。
傅芣苢皱了皱眉头。
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不喜欢反驳,就像木偶一样,任凭她打扮着。
“好了没?”
一会儿,钟妈一会儿来催了。
“好了好了,别催了!”宁妈嘟哝!
眼下,宁妈心中还有气呢!
傅芣苢听话下了床榻,两人熟练地梳头,傅芣苢头发扯疼的时候,也只皱了皱眉头。
两人没太留意傅芣苢这处,而是钟妈隔着傅芣苢同宁妈哑语,“待会儿,别乱说!”
宁妈不高兴,还是点头,话都懒得说。
就这样,两人如往常一般,一边牵一个,将傅芣苢牵出了屋中。
今日来得竟然只有夫人一人,连贺妈都没跟着,更没有旁的丫鬟侍女或是婆子。
钟妈和宁妈有些懵。
牵傅芣苢出来的时候,阮陶正在看案几上的书册。
账册上的支出有的开支,傅芣苢看不见,钟妈识字,会给傅芣苢念书。
案几上的书目对得上。
是费了心思的。
只是侧面轻轻折一折,就知道没翻过多少次。
阮陶没戳穿。
见了傅芣苢出来,阮陶微笑。
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但阮陶相信,善意这种东西,不需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但日久见人心。
阮陶俯身,“早上好。”
傅芣苢微讶。
微讶就是,脑袋稍稍斜了斜,在认真听她的话。
她应该是躬身的,所以离她很近。
她不用一直抬头。
阮陶看到她扎得辫子,有松有紧,紧的地方应当很不舒服,但是有人很聪明,都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傅芣苢也没说什么。
阮陶轻声道,“吃早饭了吗?”
傅芣苢摇头。
阮陶当然知道她没有,才刚被拖起来,哪里可能,阮陶好似一时兴起,“那正好和我一起用早餐吧,就在你这里。”
不仅傅芣苢,钟妈和宁妈都吓一跳。
傅芣苢缓缓开口,“我吃得慢,母亲会等。”
钟妈和宁妈都松口气。
“巧了,我也慢,从小没少被祖母数落,要不要比试比试?”阮陶莞尔,然后在钟妈和宁妈诧异的目光中直接伸手,牵起傅芣苢。
阮陶能明显感觉小手不习惯得往后退了退,但她没松手,对方也就没再动弹了。
倒是钟妈和宁妈的眼珠子掉了一地,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宁妈,去和小厨房说声,我早饭在这里吃,哦,对了,我不吃葱,要吃蒜,不吃酱油,要吃醋,盐少许,糖三分,今日不想吃油条,但要吃阳春面,不超过三筷子,菜要用今早新鲜采摘的,点心要桂圆莲蓉糕,现蒸,去吧!”
宁妈张开的嘴就没合拢过,“这……夫人,这……”
阮陶不高兴,“还要我说第二遍?”
可是,宁妈愣住。
钟妈怼了怼她,“去问主苑伺候的人就是了。”
宁妈恍然大悟,然后赶紧去。
阮陶笑了笑,这两人谁说了算,谁有脑子,一目了然了。
阮陶轻咳两声,平常道,“出来忘了带披风,钟妈,替我取下。”
就在隔壁,很近。
钟妈应好。
虽然知晓夫人是支开她的,但就这两步路,支开她也不能做什么。
钟妈没想明白,但想着快去快回。
“母亲,去做什么?”傅芣苢能赶紧是去苑中的路。
“热身。”阮陶温声。
傅芣苢不明白。
阮陶笑了笑,温和道,“做很多事情之前都需要热身,让自己有准备,也避免受伤,最重要是告诉自己,我要开始了。”
傅芣苢似懂非懂。
“平日都是宁妈和钟妈两人牵我的。”
傅芣苢是想说,只有她一个人牵她,她害怕。
阮陶想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钟妈一来一回的时间不会长,但做这件事足够了。
阮陶蹲下,认真道,“自己可以走的,眼下是我牵着你,往后,你可能不需要我牵。未来的路很长,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一直陪着你,或是牵你的手走一辈子,你要学会自己牵自己。”
傅芣苢“看”她。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她的目光在哪里。
“我就在你旁边,如果跌倒,就自己站起来,如果站不起来,就伸手,我扶你。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跌倒并不可怕。”
傅芣苢指尖微滞。
“看得见的人也会跌倒,比比皆是。只是他们跌倒了,就站起来,继续走;如果摔疼了,就歇一会儿,歇好了继续走。你不用时刻告诉自己,你与旁人不同,至少在跌倒和站起来这件事上,你没有与任何人不同。只是别人告诉你,千万别摔,但你总要试一试,是不是少一个人牵你,天就塌了,或者,可以感受到另一侧的空气……”
阮陶牵着她起身,傅芣苢微微皱眉。
最难的是迈出第一步。
但迈出了,第二步也就没那么难了。
*
等宁妈折回,远远望了望,既没看到夫人,三小姐,也没看到钟妈。
宁妈快步。
但刚进院子,就见到三小姐在尝试着松开夫人的手,“我试试?”
阮陶颔首。
傅芣苢小心翼翼,迈出第一步,然后朝着阮陶嘴角笑意浮起。
阮陶环臂,温和道,“是不是,也不是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