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
神品丹药炼成,其气息瞬间涤清了原本阴云密布的天幕。
雨水终是未能落下,天空一碧如洗。
半空中,闪烁着金色光芒的丹药徐徐下落,落于沈颂鹤面前。
这是金合最后给他的礼物。
沈颂鹤闭上眼,丹药停留在他眉心,一点点化成了柔和细碎的光芒,钻入体内。
丹田处瞬间汇入一股清流。
沈颂鹤皱了皱眉,开始运气调转。
没过多久,药力便已经被他尽数融合。
金丹重新在丹田中凝聚,虽略有虚弱,却十分稳固。
沈颂鹤睁开眼,看到了仍在原地愣神的风时。
他眼中已经没了泪意,神情却格外恍惚,直到沈颂鹤唤了他一声,他才一颤身子,转过身来。
一眼,他便明白沈颂鹤的金丹已经回来了。
自此,金合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也被抹去。
风时再也忍不住,俯身将头抵在了沈颂鹤肩头,脊背消瘦脆弱的仿佛一催就折。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看着重要的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沈颂鹤伸手抚摸着他的脊背,无声的安慰着。
风时缓了很久很久。
洞府外,有一干人等着,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等两人从洞府中出来时,众人立刻围了过来,或关切,或好奇。
而邱长洲和许檐自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风时的异常,将其余人都轰了回去。
等其余人都走后,两人又发现沈颂鹤竟重新凝聚了金丹,震惊欣喜之余,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叫风时变成这样。
不过他们却不敢问。
直到风时力竭,昏昏睡了过去,两人才从沈颂鹤口中了解到前因后果。
邱长洲记金合记的格外清楚,听完不由感慨道:“那是个乖孩子……真是可惜了。”
“只是没想到老天爷竟这么爱玩弄人。”
“我们四兄弟这是,没一个顺遂的啊,唉……”
他说完,周围便彻底沉默下去。
………
风时一觉醒来,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窗外摇曳的树影将分割过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晃进眼底。
记忆回拢。
风时从床上坐起来,说不清现下复杂的心绪。
屋内燃着静心的香,风时闻的头发涨,便翻身下床,推开了房门。
甫一开门,便有剑鸣声传来,还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风时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沈颂鹤正在舞剑。
他身边的老树旁靠着位白衣青年,树上有还有个黑衣少年懒散趴在树枝上,正垂着脑袋和地下的人攀谈。
两个剑灵窃窃聊着天,雁落话多,同乌承吐槽着上一任主人郁光的浪荡情事,还有他那数不出数的情人们,骂他的多情无情害惨了很多人,最后却又叹息一声,说他人还是很不错的,可以壮年早逝。
而乌承也不闲他烦,耐心听着,偶尔听到无聊处,才捂着嘴打个哈欠。
沈颂鹤则穿着件利落的衣裳,额头出了薄汗,正练着曾经练过无数次的剑法。
见风时出来,三个人都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
沈颂鹤停下了动作,收剑迎了过来。
“师兄醒了?”
风时点了点头。
“觉得……怎么样?”
“还好。”风时的反应还算平淡,只是太过平淡,反而叫沈颂鹤觉得不自在。
他垂眼,持剑的手握紧。
“对不起师兄……”
风时闻言,疑惑的看着他:“不是你的错,为何道歉?”
沈颂鹤眼睫微颤,这一瞬间,风时能感受到他心底深刻的愧疚。
或许他不善于表达,却也是在痛的。
风时闭了闭眼,上前一步将沈颂鹤半揽进了怀中。
过了良久,怀里的人才动了动,轻声道:“师兄,就像金合说的那样吧。”
“别太难过,不然如何对得起他的付身?”
风时叹息一声,忍下了心中的酸楚,点头。
彼时阳光正好,他们在树下一起炼气修剑,追赶着这百年间的差距。
沈颂鹤从不懈怠,这颗用金合性命换来的金丹,他自然也要用性命去守护。
或许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带着金合,继续活下去。
/
傍晚声歇,长明灯燃气。
风时与沈颂鹤北看过一轮月色,越下房顶,正准备关了房门睡觉时,却突然察觉结界被人撞开。
有谁闯了进来。
风时与沈颂鹤对视一眼,瞬间消失在原地,再现身,便已经到了结界被破开的地方。
风时设下的结界,能破开的人不多,他差不多已经猜到是谁。
然而等他真正看到那人的时候,他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乔识?”
沈颂鹤蹙眉道。
这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风时却反应不大,像是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师尊啊……”
乔识坐在树上,懒懒的支着一条腿。
月色下,他表情晦暗,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原本暗红的衣裳,在月色的映照下,变成了通透的红。
“我走了这么多日,师尊居然一点也不担心我吗?”
乔识说着,从树上跳下来,盈盈立在风时眼前。
风时目光颇为冷淡的看着他,说:“都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师尊。”
乔识闻言却十分不以为然,笑嘻嘻道:“可是我想给师尊当弟子,管他多久都好。”
风时不接话。
乔识遍又继续道:“师尊啊,可惜……只跟你有这浅淡的师徒缘分……”
沈颂鹤一时有些听不懂二人的对话。
直到风时召出了乌承,他才意识到,这小小的弟子,或许是他们的敌人。
乔识看着风时手中的剑,目光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随即摇头自嘲道:“原以为自己隐藏的还算好,却没想到竟早被你发现了……”
“这么说,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猜出来了?”
“不能确定。”
“哦,那就是因为我这次走的太突然了……叫你彻底起疑。”
风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乔识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扬首笑了起来。
这笑音在空旷寂静的深夜中显得诡异而孤寂。
等乔识笑够了,一抹脸,放下了手。
他周身浅金色的灵气变成了滚滚浓黑的魔气,如那日秘境中所见一般,脸上假面缓缓褪去,露出了其中的真面容。
乔识,不,应该要叫他裴棋,毫不遮掩的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风时握剑的手一紧。
他明白事至如今,必定还会有一场决战,但若这一战真的要来,他绝不希望是现在。
裴棋眼中逸散着魔息,脸上带着笑,红唇诡异勾着,像个月夜吸食人魂魄的妖魅。
见两人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裴棋轻笑一声,却是向后退了一步。
他举起手,有些故作轻松的笑道:“哈,别担心,今日的我,可不是来找你们两人打架的。”
“今日的我,不是什么魔尊裴棋,而是这崇山宗忆鹤峰一个小小的弟子乔识……”
“我来拜别我这缘浅的师尊。”
裴棋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后退。
风时眼中的戒备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染上了一丝迷茫。
为何?
为何他会在这样一个魔头眼中看到悲哀?
像他这样疯的人,真的会有如此善感的一面吗?
只是还未多想,其余察觉到魔气的人便陆续赶了过来。
裴棋立于那棵古树前,听着越来越近的嘈杂人声,继续一步步的后退。
等到了崖边,彻底退无可退的时候,裴棋又笑了。
依旧面带讽刺地看着那些赶过来的人,说:“你知道吗?我之前确实挺讨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恨不得一个个杀之而后快。”
“可是现在……我却突然觉得,做一个那样普通的弟子,是多么难得……”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已经轻的不能再轻,风时凝足了神才将它听清。
只不过,说话的人在下一秒,便已经朝着那千丈高的悬崖躺了下去。
“这回,是我最后一次以乔识的身份来见你,今日一别,再见,便又是敌人……”
等众人赶过来,便只来得及抓住这句话的尾巴,那混进宗门的魔族奸细早已消失不见。
树下,只有风时与沈松鹤持剑立着,并未追上去。
众人见状,犹犹豫豫,终还是做罢了。
纵使是这百丈高的悬崖,也绝奈何不了裴棋,他死不了,他们也不必去追。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
这次回来,不过是断师徒情分。
再见时,才又是敌人。
/
这之后又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沈松鹤进步极快。
毕竟在失去金丹的这一百年间,他从未有一刻懈怠,哪怕是灵气运转滞涩,也要苦练体力,甚至进入斩魔塔中不断历练。
作为这个世界原本的主角,他本就是极有天赋的,再加上刻苦修炼,速度比旁人快了不止一两倍,很快便几乎追赶上了邱长洲和许檐。
沈颂鹤这提升速度叫邱长洲欣慰又挫败。
“果然,还是大师兄和小师弟最有修炼天赋,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都快赶上我这百年的修为了?”
“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修炼啊,你们说这宗门,是不是也该找个心的掌门人了?这样我也好四处历练历练嘛。”
他这话说完,其余三人齐齐沉默。
许檐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冷笑道:“我们这才回来多久,你就又想摸鱼晒网了?”
邱长洲摸摸头,笑得很不好意思:“嘿嘿,就是因为你们回来了嘛……我这不是又有了靠山?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对比少年时期还是变了的,起码在修炼一道上有了奋进心,知道就算有师兄师弟在,也要好好修炼。
看着邱长洲渐渐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风时心底柔软几分,应道:“你若是真想挂个闲职,倒也不是不可以物色个新的掌门人。”
“只是这个人选,自是要慎重决定。”
“要是真的要找,变找个比这家伙稳重些的,先说了,当个长老我还行,统筹全局的掌门,却是做不了。”
许檐抱着手插话道。
邱长洲原本还有打算甩手给许檐呢,却不想他拒绝的这么快,看表情有些失望。
“我倒是觉得人选颇多,不过还是过些年吧,等一切都结束了。”
邱长洲眨眨眼,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风时也不打算瞒着他们,垂首散漫开口:“也没什么,只是打算,同魔族的那两人做个了断。”
“哦……”邱长洲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突然拍桌而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师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难不成,咱们还要再跟那两个魔头打一架?”
风时展开信纸,研磨润笔,头也不抬得道:“不是咱们。”
“是我。”
邱长洲眼瞪的更大了,就连许檐面上也都有些震惊。
邱长洲反应过来,定眼一瞅,发现风时居然在写战书,想也不想,并将他手中的笔夺了过来。
风时素白的指尖染上了濡湿的墨色,有些无奈,伸手准备去取另外一支笔。
邱长洲眼疾手快,将桌面上的笔架整个抱了起来:“不不不,师兄,报仇这件事,我们应细细筹谋,切不可冲动用事啊!”
“我,我可不想……”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风时笑道:“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邱长洲猛地摇头,却仍旧死死抱着怀中的笔,不肯给他。
他就是太相信他的师兄了,才会在上一次,叫他那样孤军奋战。
当年师兄被人钉死在城墙之上的画面,邱长洲死也不会忘掉,而这样的画面,也绝对不能再重现一次。
“师兄,不……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有好好修炼的……当年的仇,我来报,你别……求求你别……”
邱长洲近乎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眼眶微红。
风时见状,执意要拿笔的手放了放。
“放心,我这一次有绝对的把握,如今的我以不似当年,而空蒙却实力大减,如何不能一战?”
“如果我不主动去杀了他,那么未来有一天,他与裴棋为了那神器,定然会卷土重来,相信你我都不愿意看到修真界再被卷入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