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看他的笑话,结果自个却成了小丑。而周围的医士们则面色各异,有的想上来同他攀谈,却被身边人一把拉住了。“季老弟真是深藏不露啊!”
徐医士抱着药箱子立在一边,皮笑肉不笑的搭话。季逢安拱了拱手:“老哥谬赞,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这话倒不假,”赵医士的话则要尖锐得多了,“也不是每只瞎猫都能碰到死耗子。”
听到这话,众医士心照不宣的发出了讥笑声。季逢安心中不快,他看着眼前人的嘴脸,明白自己是再也无法为人所容了。沈星奴眉梢一挑:“你说谁是死耗子?”
赵医士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没、没谁……”“呵,”沈星奴斜着眼睛瞧了他一眼,“阁下真是精通说话之道,改天小生来找你好生学学。”
赵医士脸一僵,下意识捂住了嘴。季逢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此处不容我们,那咱们离开便是。”
叔侄二人不再理会身后众人的嘲弄,兀自转身离开了。阿禄在家守候了整整一夜,二人回到家的时候,阿禄正撑着脑袋,在院子里昏昏欲睡。沈星奴开门的动静下了一些,阿禄猛然惊醒,见二人平安归来,这才松了口气。“可算等到你们了!我也是后半夜才听说高阳郡伯抓了……请了全城所有的医士!听说郡伯性情急躁,又极爱妻,我真怕你们有什么万一!”
沈星奴卸下身上的装备,只感觉身心疲累。“倒没别的,你先帮我们下两大碗素面,吃完好睡个回笼觉;等我醒了,再给你讲昨晚上的故事……”房间里隔着窗户传来季逢安的喊声:“我不吃了,且让我睡一觉再说,别来打搅我!”
“……那我也不吃了,阿禄,你别忙活了。”
劳累了一晚上的沈星奴合衣而躺,头刚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觉似乎很沉,又似乎很轻,沈星奴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船上,那个看不见的男人手里捧着碗,轻柔的哄劝她喝粥,然而她刚一张嘴,男人的脸便凑了过来……“不要……”沈星奴抗拒着,却被那男人越抱越紧,紧到她似乎喘不过气来!眼见她就要推开面前的男人,船舱外却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开门,快开门!”
她倏地睁开双眼,敲门声愈发清晰了起来。原来不是梦。阿禄取下横木,外面的男人正巧将门一脚踢开,险些撞到了沈星奴。她不爽的皱着眉,“你们是何人?”
撞门的汉子语气傲慢:“你们不是要走吗?行首命我们来送你们一程!”
沈星奴简直气笑了:“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我们是要走,可没说一定就是今天走!”
汉子推了她一把,冷笑着:“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人将大门口团团围住,眼见来人气势汹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看来今日是不肯善罢甘休了。昨夜刚在高阳郡伯面前露了脸,今日就来匆匆忙忙赶人,这是生怕逢安医馆拔得头筹啊!所谓医家行首,却全做些小人行径,沈星奴觉得讽刺极了。真是羞与为伍!她稳了稳心神,对阿禄说道:“你去套马,我来叫师叔。”
阿禄憋着一汪眼泪,咬着牙去了。就这样,顶着一群不怀好意的目光,逢安医馆落了锁。季逢安落寞的最后看了一眼,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踏上了马车。在邻居们交头接耳的议论中,阿禄挥动马鞭,驱动着马车逐渐远去。他们刚行至城门,身后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马儿疾驰而至,路过他们之时,骑马之人立马束鞭,利索的拦住了他们!“季医士,请留步!”
季逢安纳闷的掀开帘子,却见此人竟是高阳郡伯府上的大管家梅晟,他带着若干骑着马的家丁,此刻正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梅管家!您这是……”梅晟急着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季先生,您、您走得也太快了些……”季逢安谦卑的拱了拱手:“方子我早就写好交给你们的人了,只要按照上面所写,一步不差的来做便是。”
“哎呀不是!您这还没领赏呢,急着走什么呀!咱主君可说了,定要当面谢过你才行,”梅晟将他往车上推,随后指了指阿禄,“小哥,你掉头跟着我!”
见对方如此强势,季逢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阿禄心里自然欢喜无比,不等季逢安吩咐,他便迫不及待的掉转了头,跟在梅晟后头往前走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直笑得嘴巴都快咧开了!或许,他们又能留在新垣城了。想到此处,沈星奴偷偷地瞧了一眼身边的师叔,只见他嘴角含笑,眼中透着亮光,仿佛心中想着同她一样的心事。山庄别院内,两男子相对而坐,在潇潇细雨中博弈。“京城里可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卓岩缓缓落下一黑子,说道:“听说高阳郡伯夫人经过九死一生,诞下了一名小公子。”
“哦?”
卫朔眉梢微杨,似乎来了兴趣,“九死一生?”
“郡伯夫人难产,据说被一民间神医所救。”
“神医?”
卫朔抬眸看了他一眼,卓岩微微摇头:“主人,不是她,是一男子。”
卫朔眼里的亮光缓缓沉了下去,语气冷了三分:“我可有说是谁?”
卓岩自知失言。此时,一女子袅娜的走了进来,她轻轻抚着卫朔的肩膀,低声道:“主人,大公子来了……”“我阿兄?”
卫朔轻笑,“有请。”
数日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逢安医馆”四个大字挂着大红花,又重新挂了上去。为了洗去上次的晦气,整个院落里里外外全部用生石灰洒扫了一遍,沈星奴还用艾草扎了扫帚,从门框到厨房全都拂了一道。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上一次的洗礼,逢安医馆一炮而红,季逢安声名鹊起,已被街头巷尾的人们所熟知。他深知这其中有沈星奴的功劳,有心让她独立看诊,却被沈星奴以年龄太小、想再钻研几年为由拒绝了,甚至宁愿在后院做个小药僮。此时此刻,小药僮打扮的沈星奴看着快要被踏破的门槛,实在是舒心极了。但是很快,她的心情就沉下来了。邱立行衣冠楚楚的站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脸上带着奉承的笑意。“季老弟,恭喜你的医馆重新开张……我特地带了一点小礼物前来恭贺,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季逢安干笑了两声,“邱……行首大驾光临鄙馆,季某人不胜荣幸,快请进!”
邱立行的仆从不甚恭敬的将礼物递给了沈星奴,沈星奴斜了他一眼,这才接了过去。随后,她慢悠悠的取出一根银针,照着礼物中间刺了进去,瞧见她这番操作,邱立行的脸都绿了——“无毒,那我且收下吧。”
说罢,沈星奴眉梢微挑,抱着礼物走进了屋。眼下高阳郡伯发了话,谁也不敢再将他们赶出城,更遑论小小的医家行首了。在这些权贵面前,他什么都不是!想着想着,沈星奴噗嗤一声竟笑出了声。她抬起头悄悄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邱立行只顾站着说话,对阿禄搬来的凳子却视而不见,眼角眉梢中还满是嫌弃。医家行首?他哪里配得上?还不如让我来当。哎,这个想法似乎挺不错!放完东西,沈星奴便回到了院落之中接待着上门的患者。邱立行颇有深意的看着她,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位小童倒是挺伶俐。”
季逢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想到沈星奴数次顶撞过对方,更在众人面前出过风头,他便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对方的视线,解释道:“他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孩子,不懂规矩,还望……”“啧!哎!”
邱立行摆了摆手,脸上挂着责怪的表情,“我又岂会同一个小孩计较?”
“是,是!”
“季老弟啊,你行事也太冲动了些,上回那么急匆匆的便退出了新垣城医家行会,令我惋惜不已呀!”
邱立行拍了拍季逢安的肩膀,“眼下你今时不同往日了,可不知,我若来邀请你,你还肯不肯赏脸,来行会做我的左膀右臂呢?”
“这……”季逢安实打实的为难了起来。要说面前这人人品,他实在不敢恭维,更遑论做他的左膀右臂了,那样迟早有一天会被拖下水的。可若是不答应吧……得罪小人的后果,他们上次已经尝过一遍了。沈星奴那边的动静也小了下来,她竖着一对耳朵,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就在她以为季逢安要屈服之时,忽听得季逢安笑了两声,随后说道:“邱行首身边藏龙卧虎,能人辈出,又岂有我施展拳脚的地方呢?行首实在太高看我了,但季某人有几分斤两,季某人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上回不过是全凭运气,要论真本事,那还得瞧您!”
邱立行脸上的笑容变得难看起来,他盯着季逢安,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么,你是要拒绝我的邀请了?”
季逢安拱了拱手:“不敢,只是我实在不够格。”
邱立行沉默了半晌,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这有了靠山,说话就是硬气。”
季逢安脸上挂着微笑,他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患者太多,恕我不远送了。”
话已至此,两人已撕破脸皮,实在没有继续周旋的必要。邱立行铁青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快步走出了医馆的大门,出门时还不小心绊了一跤。“哟,行首当心点!”
沈星奴笑嘻嘻的打趣着,一面取了艾草扫帚,动作夸张的扫了扫大门上的灰,就像在清扫沾染的晦气。“咱们走着瞧!”
看着戏谑他的沈星奴,邱立行咬牙切齿的丢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