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昼(5)
“……”
金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行?
沈知昼那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强硬无比的态度摆明了告诉他——不行也得说行,你最好给我离她远一点。
金奂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把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摸清楚了七八分,滴溜溜地望着他,小几秒后,意识到不宜多待于是立刻脚底抹油开溜。
沈知昼目送他灰溜溜离开的身影,再也没叫住他,嗤笑一声掐了烟,这才发动车子往局里的方向去。
仔细想。
他确实不该把自己当做是一个病人,也不应觉得是自己生病了,不能别人一直强调他“生病了”,“需要接受心理治疗”,他就潜意识里也这么认为。
晚晚说的没错,他要做的事,就是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从前过往那些事,就当做,是一场天光大亮前的噩梦吧。
这么想着,他不由地又想到了晚晚临走前对他说——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把他当做是病人。
从十年前,将她收留在家中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将他视为最重要、最亲密的家人,他是哥哥,也是她的家人,一直以来,她也最听他的话,最信任他。
即使他一身泥泞,她还是会做那个拼了命把他从黑暗与污浊中往出拉的人。
她把他当做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他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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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正好,教室外温度灼辣,活动小组的一群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事宜,大三的学长时任社长,在讲台上吐沫横飞。
有人打开了空调,冷热一激,燥闷渐消,室内温感反而宜人。
没什么事大家就准备散了。
晚晚坐在阶梯教室一隅,听社长说散伙,刚才还昏昏欲睡宛如上了一堂无聊至极的英语课,现在立马打起了精神,晃悠悠起身,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
金奂坐在她斜后方,趴在桌子上兴色恹恹。平时他早就粘上来同她闲聊了,今日却罕见的安静。
晚晚听到后面折叠凳“啪——”的一声弹回去,一扭头,金奂就晃出教室了。
她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十分。
没什么事儿的话,这会儿就可以准备回家去吹空调了,她还想买点水果切个果盘看看电影打发时间,等沈知昼忙完了接她。
她满肚子都开始盘算晚上去哪里好。
长到这么大,以前当他是哥哥的时候,去哪里都好,只要是他带着她就好,反正疯累了,有他照顾她,有他背她回家。
可是,今天不同了。
手机日历上,原本一个生日蛋糕的标记,被他改成了“约会”。
今天是他过生日,仪式感更足。
她还是第一回,以约会的名义和他出去。
晚晚在此之前从未谈过恋爱,对此毫无经验。
正准备打电话问问夏彤哪里有好玩儿的,仿佛心灵感应,夏彤突然就一个电话杀了进来,猝不及防的,吓了她一跳。
接起来,夏彤在那头火急火燎,声音如炸雷:“沈晚晚!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
晚晚还是头一回见夏彤这样着急,听着那边都有哭腔了,她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来,温声道:“你怎么了?”
夏彤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攀着手下一辆小推车,站在大马路烈日下,眼泪登时涌出眼眶,嘴一咧就开始哭。
支支吾吾了半天,晚晚一句话都没听明白,边安慰她边问:“你别哭呀,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婵宫,婵宫那边……今晚有展览……”夏彤哭得抽抽搭搭,好一会儿才能压下哽咽,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学校也参加了,系主任老师打电话让我把东西送过去……但、但是……”
“但是什么?”
夏彤瞅着手里推着的这些东西,又泣不成声:“我下午来晚了,最后一辆送设备的车走了……留下我一个,我现在站在路边好久了一辆车都打不到……”
“叫滴滴了吗?”
“叫了呀,”夏彤吸了吸鼻子,“婵宫那边的国际时尚中心今天下午三点就封路了,整个港南交通都瘫痪了,出租车都过不去的……那边管制严,还都是警察,司机二话不说就拒载……我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就算是找个摩托车,三轮车,一个人也运不过去啊……老师和学姐打电话催我好几遍了……”
晚晚背上书包就往外走,“你现在在哪?”
“我在长宁路……”
“离学校不远?”
“嗯,这边有个咖啡馆,我就在门口。”夏彤抹了抹眼泪,这才冷静下来,“你、你……过来也没什么办法吧……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了,刚才脑子一热就打电话给你,你不会很忙吧……你们社团……”
“社团今天休息。”
“哦……那你过来吗?”
“来。”
晚晚挂掉电话,三步五步地奔出了校园。
她们学校是老牌大学,又在老城区,占地面积并不大,教学楼离校门口虽有一段距离,跑一路不出多久就能出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徘徊一会儿,顺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内开着冷气,从烈日炎炎中一头扎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季节。
和蔼的司机大叔还跟她攀谈:“小姑娘,你今天真幸运坐上我的车,外头热得可不得了呢,刚才我从国贸中心过来,都有人在路上热中暑了!”
晚晚朝他笑了笑,寒暄了两句报了地址正准备走,出租车突然被一辆黑色越野拦停。
那辆黑色越野蛮横地堵在他们车前,车顶还放着个红蓝光交织的警号灯。司机大叔刚才的和蔼态度全无,刚准备打开车窗骂人,看到那个警号灯,又缩回了脖子。
晚晚一抬头,眼刚亮了一瞬,沈知昼就滑下一侧车窗,拧着眉瞧着坐在出租车里的她。
他眼神挺凶狠,虽在笑,笑却也有些狠戾。
好像是她被谁抢走了一样。
晚晚立刻会意了他那眼神,跟司机大叔连连说了好几声“不好意思”,推开车门就下去了,走到车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他冷声反问。
“……”
她讶然地看了看手机,果然,有他的微信和短信发来。
一定是刚才一直跟夏彤通话没接上他的电话。
“我刚才……在跟夏彤打电话,”她打开副驾驶车门上去,晃了晃腿说,“夏彤你知道吗?就是之前我们俩出去逛街,你还来接过我们。”
“不记得了。”他转头觑她,仿佛在汇报工作,声音又平又冷,“我晚上有事。”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
意料之中。
“我会尽量早点回来,大概□□点的样子。”他说着,语气柔和了些,听起来他也不愿如此。
他发动了车子,扭头往大马路上驶去,车身渐渐与川流不息的车丛交汇。
“我先送你回家。”
她噘着嘴,在心里想。
他说的□□点,估计回来就十点多了,他们当警察的,忙起来哪有个准点?
“如果太晚了,就改天吧,没事的。你晚上直接回家休息吧,”她小声说,“就……不出去了。”
“怎么了你,”他眼角一扬,睨她眼,“生气了?”
“没有,没有……”
瞧着她小脸黑了一半,别提多失望多委屈,还要作出一副别扭的表现出非常体谅他的样子,哪里是“没有”?
他不由地哑声笑起来,也颇有些无奈:“本来,我以为没什么事的,结果婵宫那边办了个服装展,我们晚上要过去协调治安,好几个区的警力都要过去。”
晚晚只顾着自己委屈,这才想起这回事儿,眼前蓦地一亮,转头殷殷地瞧他:“哎?你能过去那里吗?”
“哪里?”
“婵宫?服装展?”
“可以啊,你要去看?”
“不不不,”她匆匆地解释,“夏彤是我们学校服装设计专业的,这次展览我们学校也有展出,她这会儿也要去那边,还拿着老师交代给她的东西……嗯,很着急……出租车都拒载了,说那边封路了过不去,老师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催。”
沈知昼听她噼里啪啦,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大概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轻笑着:“找我帮忙么?”
“嗯!”她重重点头。
他坏心眼地说:“我才不帮,我很忙的。”
她气不打一处,委屈更甚:“沈知昼,你怎么这样……”
一脚油门跺下去,登时吃了个红灯。
他停在一溜儿的车屁股后头,转眸,便朝她笑:“我就是这样啊,你第一天认识我?”
“……”
她憋着嘴,气得小脸都涨红了。
“你找我帮忙,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不是吗?哪能你一开口,我就什么都替你做了,嗯?”
他朝她那边凑过去,一条手臂横在她身后椅背上,人倾身下来,眸间含笑,唇轻动着,吐出二字:
“求我。”
“……”
天气热,车前车后大家可都开着车窗户呢,挤在大马路上,车头挨着车头,做点什么举动一目了然。
沈知昼恶作剧地驾驶座和副驾驶两侧的车窗全都滑到底,一股热风腾腾入内,烧得她脸越来越红。
他摆明了要与左右的路友坦诚相见。
她缩在他身下,半天没反应。
抬头看去,他穿了身笔挺警服,衬得整个人禁欲气质颇浓,虽领口束得一丝不苟,可他这副无赖不羁的模样,似乎还是从前的那个沈知昼。
真是本性难移。
她咬牙切齿地想。
他抬眼看了看前方跃着红色数字的红灯,数字一点点地递减,他似是很耐心地等她作反应,懒声地笑:
“快点啊,到时候可别说是我没给你机会。”
“……”
“我可从来不欺负小姑娘的。”
胡说八道。
她心底恨意更甚。
沈知昼偏头去打量左右的情况,港南那边封了路,这边压车压成了这副鬼样子,估计一会儿去那边得从高架走了。
他正盘算着走哪条路更快,领口忽然被一个轻缓的力道拉了过去。
刚讶异一瞬,她柔热的气息贴过来,轻而快地啄吻了下他唇。他心底腾起喜悦,唇刚扬起一刻,她似乎又觉得不够,重重地碾着他唇,细声细气地恳求: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求你了,求你帮我这个忙。”
她也不敢多造次,坐回去,眼底泛着光,表情恳切。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恶劣,却又对她刚才那个似恳求又似眷恋的吻非常受用,转头看前方,刚好红灯跳绿,他紧跟前面的车缓缓向前。
声音也愈发清朗明快:“在什么地方?”
“……嗯?”
“你那个叫什么彤的朋友,现在在什么地方?”
“长宁路……有个叫什么的咖啡馆。”她也不记得具体名字了。
长宁路离他们局里非常近,每天开车都会路过两三次,至于什么咖啡馆,比如星巴克、研磨时光等等这种招牌店铺,他都有印象,
转了个弯儿,他好心地提醒:
“你早点告诉我,刚才变绿灯我直接可以从另一条路掉头,那样更快。”
“你还怪我——”她不自禁扬高声调,想到他如何捉弄她,又羞又气,“耽误时间的不是你吗?我早就跟你说了——”
“那就耽搁一会儿,”他淡声地打断,侧眸朝她温柔地笑,沉声说,“我就可以跟你多待一会儿了,不用那么快跟你分开。”
“……”
“还有啊,你不用开口求我的。”他抿着唇,轻轻地笑,朝她一扬眉,“下次直接亲我就可以了,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