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昼(12)
那天之后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不过,只是在许凌薇和她之间。
入了秋,一场场秋雨过后,气温也逐渐降了下来。
一大早的,许凌薇开大敞着窗户做早饭,外头凉风混着股子海腥味儿侵袭入室。
晚晚刚起床,人受不住寒,立刻在身上罩了件薄外套,去卫生间不紧不慢地洗漱完。
和许凌薇多的话没两句,她埋头就在餐桌前吃早饭。许凌薇也不跟她说话。
母女俩昨晚吵了一架。
晚晚说要和同学出去玩儿,许凌薇古怪地问她:“是不是又要跟你哥出去撒的谎?”
她当即就不乐意了,晚饭没吃完,筷子一摔人就出了门,许凌薇还在身后训斥她脾气越来越大。
晚晚其实也不想这么发脾气的,她性子素来软,但在面对沈知昼的事上,意外的强硬。
许凌薇的脾性也是愈发古怪。
上一回她去超市买东西,小区门口碰见沈知昼下班回来,两个人又开车到海边转了一圈儿。
手牵手回来被看到了,许凌薇就责怪他们,说想单独相处就告诉她,她从家里搬出去,不必每次都躲着她,还撒谎。
其实晚晚压根儿没那意思。
不过许凌薇次次这么说,那语气像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又好像是她和沈知昼的什么事儿,非要瞒着她这个当家长的似的。
有时候特别无理取闹,弄得她十分烦躁,都跟同学开玩笑说,我妈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不过又好像是她又到了一轮叛逆期。
这阵子,母女俩之间气氛的确有些尴尬,一个瞎管,一个也不服管。
晚晚一起床,还偷偷趴在墙边儿看了一眼桌子上有没有她的早饭。
她都想好了,如果有,就当个台阶给下了,如果没有,那她就出去吃,正好今天早上有课。
谁怕谁呢。
结果,有。
于是,她喜滋滋地坐下。
许凌薇还回头看她一眼,她笑眯眯地朝她咧嘴,许凌薇想摆出愠色,最终也没忍住笑意,又嗔又怒地瞪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准备中午的饭。
“你哥哥起了吗?”
“没。”
许凌薇现在对晚晚称呼“沈知昼”还是你哥哥。
不过这个称呼,在家人面前,晚晚也觉得比较习惯。
许凌薇从国际医疗队调回了市里的医院,中午经常回不来。
她又不让晚晚瞎吃外面的饭或是点外卖,于是常常是做完早饭连带着把中午的饭准备的差不多,或是炒两个菜,中午晚晚回家直接一热就好。
可沈知昼最近却很忙,有一阵子没跟她们一起吃过饭了。
早上八点。
他起了床,人还没从房间出来,就接了个电话,然后在浴室里冲了澡加之匆匆洗漱完,三五下地穿好了衣服,就准备出门了。
“不吃饭啦?”许凌薇喊他一声。
他只顾着打电话,看着许凌薇,摇头。
“不喝点牛奶?”许凌薇不放弃地说,“你工作那么忙,要补充点营养呀,不然怎么扛得住。”
沈知昼一只手在接电话,另一手很不方便打领带,弄得歪歪斜斜,怎么都打不好。
他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颇为苦恼。
晚晚看到了,甩掉拖鞋,站到餐椅上去,突然一下变得非常之高。
“哥哥。”她喊他一声。在许凌薇面前,她习惯叫他“哥哥”。
沈知昼讶异地抬头看了眼突然窜出一截儿“身高”的她,刚走两步,她一手轻轻拉过他的领带,垂着眼,仔仔细细给他打起了领带。
她表情很认真,睫毛长而卷翘,迎着清晨暖阳,在她眼下覆下一层浅淡的影。
她也不知是从哪儿学的,很轻巧地就弄好了,然后拍拍他肩——
这样的高度,触到他肩,几乎是最简单不过的事,顺带着,她还给他未被吹风机完全吹干,还潮气四溢的黑发理了理。
然后抿着嘴,朝他笑:“行了,你上班去吧。”
许凌薇在背后用汤勺敲着锅边儿,“咚咚咚”直响。
晚晚却不管,颇有些任性地又看了他一会儿,好似要把他的形容贪婪地全都收入眼底。
直到他也露出笑意,她才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还挺得意地瞧了许凌薇一眼。
“疯疯癫癫,没个正行,都多大的姑娘啦,摔倒怎么办?”许凌薇不悦地说着,然后又跟沈知昼说,“喝点牛奶吧,路上你再买点儿什么吃,你们食堂有早饭吧?或者,你路过小区门口,下车买……”
话还没说完,沈知昼修长手指一捻,拿过晚晚喝了一半的牛奶,唇搭在玻璃杯口那圈儿奶渍上,仰头喝下去。
他喉结一滚,运送进去最后一口。
清甜甘醇。
晚晚虽然平时不排斥甜食,但她喝牛奶也不喜欢放糖,这一点倒是与他很像。
她之前与他单独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自然是知道她的这些小习惯的,没等许凌薇脸黑下来,他笑着说:“喝过了。”
揉了把俯身趴在餐桌边沿直偷笑的小姑娘的脑袋,转身就出了门。
门边响起一声,这边也安静下来。
晚晚看了看脸色难看的许凌薇,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立刻低头吃早饭。
许凌薇无奈地瞥她眼,心想她心底别多高兴了,嘴上问:“你高兴了?”
“高兴啊。”她不置可否,“我们堂堂正正,可没撒谎。”
“你们俩还真是越来越像了。”许凌薇叹了口气,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
沈知昼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
晚晚最近在开秋季校运会,白天忙了一天,晚上早早就睡了。
许凌薇在客厅看电视,她今晚不用去值夜班,正好沈知昼回来了,他跟她打了个招呼,一脸疲态异常。
他去冲了个澡,出来后,下意识瞥了眼一侧的门,晚晚房间黑着灯。
许凌薇说:“她早早睡了。”
“累了?”
“开运动会嘛,今天回来就喊着累。”
“我今天太忙了,没空去接她,挤地铁回来应该挺累的。”沈知昼擦了擦湿发,走到一旁,简单地跟许凌薇说,“我明天要出远门出差。”
“没告诉晚晚?”
他抿着唇,摇头:“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估计他明早走时,她还在睡觉吧。
“这次去干什么?”
“去协助一下那边的警方,查个贩毒案,小案子,局里说我比较有经验,也熟悉伽卡和云缅那块儿,就派我去了。今天临时的决定。”
“嗯,行。”许凌薇不觉也有些困了,反正他这阵子摆明了和晚晚联合起来气她,她也懒得说他们,随手关了电视,凉凉地道,“那你自己考虑好,你是大孩子了,还是要跟晚晚当面说一下,不然啊,她绝对闹腾好几天。”
“闹腾?”沈知昼不禁哑笑,“以前也闹过么?”
“是,你走的那年,她闹了好几天,说要我找她哥哥回来,说什么——是我把你藏起来了,”许凌薇走到电视柜旁边的一个小茶柜上,凝视着照片上一身警服,精神矍铄的男人,无奈地说,“有的话要趁早说,别打马后炮。”
沈知昼心笑,这话怎么说的他好像这次过去随时会牺牲了一样,他出言解释:
“就一个很小的任务。”
“行了,你们的事也不愿我多说,我先睡觉去了。”
许凌薇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卧室走去。临关门前还问沈知昼:“这次去多久?”
“挺久的……”沈知昼这才有些难言,似乎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忍直接对晚晚讲的原因,“估计……要到十二月了。”
许凌薇稍稍讶异,清醒了一些:“这么久?将近两个月呀?”
“嗯,去了伽卡,还要跟着缉毒科去周边看看,”他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的,我本来不想去。”
“唉,也是好事,”许凌薇苦笑,“你爸妈知道了,肯定为你自豪,你伯父也会很高兴你现在这么有出息的。”
他摇摇头:“没有。”
“我先睡了,有问题随时跟伯母说,”许凌薇这才正色,意识到他这趟出去不是一天两天,伽卡那边这几年都不够安定,于是说,“照顾好自己,安全回家。”
“嗯,好。”
“晚晚那边……”
“我这次不会不告而别了。”
许凌薇欣慰地笑了,似乎是说中了她想说的话,这时候反而嫌弃自己嘴笨,突然也意识到,他真的成熟了太多。
“知道就好。”
那边门轻轻关上。
沈知昼有几分怅然,瞧着另一扇紧闭的门,却犯了难。
这么晚了,她在熟睡,他不好打扰,明天一早五点就要出发,没有机会与她道别,该怎么办?
正想着,他踱步回到自己房间,突然听到身后的门轻响了一声。
她娇俏的小脸随着门缝里柔和的灯光一齐透出来,一双眼眸清清亮亮,瞅着他,全然不像是刚才在熟睡的模样。
他正惊讶她怎么不睡觉,刚要开口问她,她突然快速地走过来,攀住他肩双腿夹着他腰,整个人像个小树袋熊似地,轻盈地跳到了他身上。
“怎么了啊?”他笑着扶稳她,靠到墙边。
她依偎着他,埋怨着:“你怎么又要走啊?”
他叹了口气:“工作。”
随后却也不知说什么了。总觉得多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诡辩。
他任她挂在他身上,转身轻手轻脚关了卧室的门,带着她进来,怕吵到了许凌薇,边低声地问她:“你刚才都听到了?”
“嗯,”她点点头,磨蹭他的肩窝,“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等到现在么?”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快一点了。
他记得她明天运动会还要参加体操比赛,居然为了等他熬到了这个时候,不觉语气有些责备:“等到这么晚,我如果不回来了,你还一直等我么?”
“等啊。”她叹气,“多久我都等。”
他抱着她,一时无言。
“什么时候回来?”
“十二月。”
“啊……今天十月十号,好久啊。”
“嗯。”
“我会想你的。”
“你不想我我回家就打你屁股。”
“哼,”她轻嗤,“真坏。”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忽地埋低了头,双腿轻轻地挟了挟他腰身,声音也轻慢了许多:“哥哥。”
“嗯?”他现在不避讳她在“哥哥”和对他直呼大名之间切换。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小手探进他衣摆,咬了咬他耳垂:
“抱我去你床上。”
他一愣,然后托着她腰,带着她坐到了床边。
天气转凉,她穿了身睡衣套装,上身是开襟长袖棉睡衣,这会儿坐在他怀里,迅速地,解开扣子。
像是怕不这么做,下一刻就会没机会与他温存。
这个时候,不光是她贪恋他,不忍他离开,他也同样。
他不知离开那么久,思念该如何抒发,怎么去表达,于是就想在这一夜,全都宣泄淋漓。
他顺手关了床灯,人便随着她的动作倾身覆下。
过程中,她痛苦又压抑地呼吸,听他也同样如此地喘息。她咬紧牙关,力图不发出声音惊动许凌薇,窒息般的快慰汹汹而来,一遍遍冲刷过她全身上下的感知神经。
她只感受到那些将在未来的两个月中一朝充斥,膨胀到无处安放的思念,在骨子中,在周身的每一寸神经,每一滴血中肆意叫嚣。
最后她都痛得哭了出来,却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痛快。
他将她抵在身前,满身都是汗淋漓,喘着气,沉声地问:“晚晚,你愿不愿意等我?”
他知道答案,但是还是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索取。
她只是点头。
“爱不爱我?”
她还是点头。
“想我吗?”
她攀着他更紧了些,一直一直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