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上乌黑的犄角动了一动,原先被萧子焕安置在侧的容雪寻转眼间便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
露出尖长的獠牙,他慢慢靠近容雪寻的脖子:“萧子焕,我有笔好买卖照顾你。只要你再刺那丫头一剑,将她推下悬崖,我就放了手中的人,退兵三千里。你觉得如何?”
萧子焕冰冷的目光骤然射在那魔族的脸上,继而转至他手中的容雪寻。
“子焕,救我。”容雪寻花容失色,颤抖着身子,整个人如同开在崖边的一朵幽谷香兰,我见犹怜。
也许是容雪寻柔弱的样子让他下定了决心,萧子焕终于将目光转到了慕夕辞的面上。
他手中的穿云剑垂在地上,随着他的前进,剑尖在地上拖出一条蜿蜒的印记。
没有人注意到他看见慕夕辞脖颈伤痕时骤然缩小的瞳孔,所有人都只注意到他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了慕夕辞。
“萧子焕!”皇甫卓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干脆持剑跃起,向萧子焕攻了过去。可他十年前修为便不如萧子焕,如今更是不济,不消多久就被萧子焕拍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穿云剑,一下子贯穿了云萱的胸膛。
崖边有风自深谷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埃和落叶,也卷起了慕夕辞对世间最后的留恋。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自己这不长不短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流过。不管定格到哪一副画面,里面都有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
她曾经用最炙热的感情去爱他,曾经幻想着能够一直陪伴他,甚至与他并肩而立。
这个她朝思暮想的人,这个她想忘却忘不掉的人,这个她想要陪在身边守住的光,如今手起剑落,一下子便斩断了自己所有的幻想和奢望。
萧子焕猛地拔出穿云剑,也许是用力太猛,手一抖,任由它‘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慕夕辞依然被萧子焕一步一步拖到崖边,耳畔是悬崖下呼啸的狂风,内心却是一派安和宁静。
真好,她如今什么也不欠了。到地下与父母和弟弟相见,总比继续孤苦的活在这世上要好上许多。
她释然的笑了笑,用手推了推萧子焕,她在催促对方快点动手,让她落个干净。
萧子焕此时却紧紧抱住慕夕辞的身子,感受到了对方的推搡,迟迟没有松开。那毫不留恋的笑容着实刺痛了他的双目。
“怎么,舍不得了?”尖锐的声音刺的萧子焕的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
慕夕辞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流逝。
她更用力的推着萧子焕,向对方的肩膀下三寸点去,紧跟着一掌推开了对方。
萧子焕一招不妨,被慕夕辞推开,只来得及捞起一块青色玉佩,就见下落的少女紧闭着双目如同一个风筝,荡悠悠地飘了出去。
那身影渐渐远去,离开了他的视线,从此也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是云萱啊。
是他的云萱啊……
——
慕夕辞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茫茫大雾之中。
揉了揉还有些胀疼的脑袋,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掉落了一枚青色玉佩,看起来有些眼熟。
“你如今经历过云萱的一生,若你是她,你会如何选择?”
一道缥缈的女声不远不近,环绕在慕夕辞的耳边。她凝神回想梦中的情形,突然觉得那些情景放佛还在眼前,又好像已经有些模糊褪色。
“选择什么?是选择手刃萧子焕为弟弟报仇,还是选择干脆就不同萧子焕回沧山派?”
“你……”声音里传来了愤怒和不解。仿佛这答案让它很不满意。
薄雾在慕夕辞的眼睑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水清明。
她在这梦中,以云萱的身份感受着她所感受的一切,了解着对方的所思所想,甚至是那从懵懂炙热到哀灭寂静的感情,她都感同身受。
纵使是这样,她依然不是云萱。
“我不是云萱,无法替她做出选择。而她这一生已然走完,也不能再做出选择。萧子焕、容雪寻、皇甫卓亦或是那魔族,都不过是回忆中的过去。尘归尘,土归土,再深的仇恨待这些人都消失后,也能平息了吧。”
良久没有声音传来,再开口语气里竟带了些小心翼翼:“那你……觉得萧子焕爱过云萱吗?”
爱过吗?应当是爱的吧。
虽然在梦中,她身处云萱的角色只觉得师兄冷心冷情。可当她跳出来后,再回顾梦中的细节。
一些不曾被注意的蛛丝马迹,都纷纷在表明着萧子焕的身不由己。
甚至悬崖边的那一幕,她相信只要云萱自己不傻,萧子焕那一剑不算什么,也不会真将她推入深渊。
只能感叹云萱情到深处,陷入局中看不透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看不透吗,云萱。”慕夕辞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自己早就有答案了不是么。”
“我……”
清悦的女声再次响起时,已多少带了些沧桑:“三千年了。我这一缕神识被萧子焕从悬崖下抢回后,便被封印在这玉佩中。伴随他过完了他的一生。”
“他通过容雪寻成功覆灭了魔族大军,亲手杀死了灭你满族的仇人。你对这结局还不满意么。”慕夕辞平淡的看向远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感伤。
“你……你并没看到落崖后的事情,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云萱抽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惊讶。
“前面是推测,后面是猜的。若萧子焕果真心里有你,自然会去帮你报仇。”
“我不如你……当初我要有你这般明白,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水雾派早就同魔族勾连,萧师兄奉师命下山历练,便是去查探水雾派的情况。容雪寻主动提出帮萧师兄对付魔族,代价却是希望能够伴在他的身侧。而萧师兄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将那魔族斩于剑下。”
云萱的话里一直带着股淡淡的忧伤。她总觉得心中有怨放不下曾经,可这一口一个的萧师兄,不就是答案么。
“最后萧子焕将你的衣冠冢葬在了三清山后山……不对,天玑山的脚下?”慕夕辞陪着这缕神识感慨了半天,终于能将这话问出口了:“你陪他到最后,可他似乎并未葬在左右?”
“萧师兄在杀那魔族时受了重伤,未再能进一步结婴。他说他没有资格同我葬在一处,丢下破云,便离去了。”
怪不得这一处的禁制能让她还算轻松的破去。制造石室的萧子焕没到元婴期,又经历了三年前的灵气消退,也算她走运。
慕夕辞这么想着,缓缓开口询问:“你既得了答案,能否将我放出去了?”
“我……”云萱的声音仍有些轻颤:“你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说看。”
“将你的身体借给我,我想去寻找师兄的转世。”云萱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很温柔,可听在慕夕辞的耳中却如同阴森的催命之语。
她心中警铃大作,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你的神识存了三千多年,相必也离消散不远了。你若是有遗憾,我出去后尽量帮你达成。若是侥幸遇到他的转世,也定会代你道声谢。”
“可我与他的缘分未尽,你能替我同他的转世再续前缘吗。”
云萱的话,让慕夕辞不得不沉默了。别的请求她兴许能应下,可这一点她却做不到。她的人生可以背负仇恨、可以背负责任、却不能背负他人的感情。
她背不起,也还不起。
“看来你是做不到了?”云萱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锐。
周围的大雾随着音调高扬,向慕夕辞又靠拢了数尺。而被包围在中间如同困兽一般的慕夕辞,却是安静的站在原地。
她倒是想有所动作,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她既不能召唤出灵兽,也不能祭出灵符,连风雷术都不能施展。
这种毫无依仗的感觉,令她很是不安。她感觉遗漏了什么,但又想不出症结所在。
大雾已经逐渐开始笼罩在她的周身,那些雾明明没有实体,却禁锢住她的行动。放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慢慢将她抓在其中,任由他搓圆捏扁。
可石室中若有这样的地方,她怎会毫无所觉?居然任何东西都不能使用,连灵气也不行。
雾气已升到慕夕辞的脖颈处,直让她觉得脖子以下已经不属于她了。寒气自脚底直冲而上,冷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不是云萱,不过是她的一缕神识罢了。即使我将身体让给你,你也无法和萧子焕的转世再续前缘。一缕神识有什么前尘往事可言?”
这一番话激的云萱尖叫出声:“你胡说。只要我得到你的身体,我便是云萱,你也是云萱!”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慕夕辞笑了笑,凝聚出一股神识向之前玉佩所在的方向而去。
浓雾像是感应到了危险,汹涌的向那道神识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