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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离愁惭远渐无穷(1 / 1)

从看见柳慕容的第一眼起,曾阿牛便对他有着莫名的、深深的厌恶及敌意。

他痛恨他住进李小玉的家里,他痛恨自他来后李小玉便天天围着他转。

在柳慕容病好后,他更加痛恨,甚至痛恨他的俊美的长相,痛恨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散发的从容优雅。

一般被流放到岭南的人,都是犯了大罪的人。

有时他甚至恶毒的想,对这种犯罪的人,朝廷为什么不干脆处决得了,为什么要把他弄到岭南再祸害别人?

可是李小玉却偏要走到哪儿都要拉着他同行,更让他恨得牙痒痒还不得不强装笑颜,惟恐惹恼了李小玉。

后来,突然不知怎的,李小玉就不太爱搭理柳慕容了。他欣喜若狂,每天都往李小玉家里窜,明里暗里对柳慕容宣示着主权。

本来在柳慕容没来之前,他和李小玉就是大家眼中公认的一对。

只是李小玉还太小,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懂,又一副大大咧咧的完全不解情事模样。

对于他示威似的行为,柳慕容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默默避开他和李小玉。

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事情就坏的不可收拾,他再也找不回他的阿玉了。

那天清晨,他一手拎着他阿爹先天猎回的野鸡,哼着乱七八糟走着调的歌谣走在通往李小玉家的山道上。

那只野鸡可漂亮了,长长的尾巴七彩斑斓。阿爹太能干了,居然把这家伙给活捉了。他想象着李小玉喜欢的样子,自个都乐的笑出了声。

正独自乐着呢,蓦地看见并不太宽的山道上,柳慕容堵住了他的去路。

也不知柳慕容在那儿站了多久,他鬓角的发丝都被清晨的雾气给湿透了。

他就立在他唯一能去李小玉家的山道上,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冷然的盯着他走近。

他就厌恶他这幅模样,冷冷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放到心上,没有什么人能让他看进眼里。

他暗自啐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被流放了的罪犯么!”

走到近前,见柳慕容并无让路的意思,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蓦地就是一拳头直击向柳慕容面目。

并没见柳慕容怎么动作,他只轻巧的一侧身便避过了他气势汹汹的拳头,然后随之一个扫腿,他便以狗啃泥的姿态扑倒在地。手中的野鸡也随着惯性给摔出老远,重获自由的野鸡不过一怔忡间,便扑闪着翅膀逃之夭夭了。

他爬起来,抺了把被摔出了鼻血的鼻子,恶狠狠的瞪着他。

柳慕容站在他身前,任他瞪着,语气平静的说:“以后少去找小玉,还有,你那些心思也给我都收起来。小玉从来都只把你当哥哥,你也别去把那些戳破,让她痛苦。”

“让她痛苦的只会是你!”他又抹了把流出的鼻血,顺手擦到裤腿上,狠声说,“我知道你定是权贵家的,你不会在这儿长留的,你家里的人定会设法把你给弄回去的,到时候你会对阿玉始乱终弃的。”

“不会。”柳慕容微笑着,语气中带着他都能听出的脉脉温情,“我走到哪儿都会带着小玉和她阿爹的。”

柳慕容这幅神态让他更为恼火,心里只觉堵的慌。于是再次向他扑去。

可是柳慕容并不还手,只是躲闪着,不论他从哪个方位何种角度攻击,他都能轻巧的躲开。跟着阿爹上山打猎,他可是连野猪都打死过,在这折腾了半天,他连柳慕容的半片衣角都没沾上。

曾阿牛只觉心中勃然的怒火无法宣泄,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你跟我打呀!孬种,光躲着算什么本事!”

“你打不过我的。”他还是那么平静的样子,“我要是打了你,小玉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曾阿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从他躲闪的身法,他就知道这人绝对是有名师高人教导过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柳国公的亲生儿子。

他从小就听着柳国公的事迹长大,那是他心中的英雄,若不是家里只有他一根独苗,他早就投身军中了,哪怕是去柳国公的军中做一名小兵。

他能想到的是,柳慕容终会对小玉始乱终弃的,如今这已然成了真。

曾阿牛当然不会听柳慕容的话不去找李小玉了。

他回家换了身一大早就被折腾的又是血又是泥的衣服,不过晌午,就斗志昂扬的去了李小玉的家。

他就不信了,他曾阿牛和李小玉从穿开裆裤起就有的,十几年几乎形影不离一起长大的情意,就敌不过这小子的短短数年。

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曾阿牛到李小玉家时,李阿爹又不在家,只有柳慕容和李小玉在院子里翻腾着草药。

在曾阿牛看来,李阿爹是个傻的。他空有一身高超的医术,却让他和李小玉父女俩的日子总过的捉襟见肘,还靠着他家时不时的接济。

李阿爹成年累月的在深山老林挖着草药,他的院子一年四季都晒满着各种草药。但是有人求药,他却总任由别人有钱就给点,没钱他就白送。而且只要有人一叫,多远的路多恶劣的天气他都巴巴的跑去。

李小玉还很小的时侯,就常被他把她一人关在院子里,一关就是一整天。不是他记得给她送吃的,估计李小玉早被她阿爹给饿死了。

李阿爹干得最傻的事,就是让柳慕容住进了他的家,无亲无故的,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李小玉见到他,和往常一样挥着手高叫:“曾阿牛。”

她手里还抓着一把草药,这一挥,就挥了旁边的柳慕容一头一脸的。有几根草药斜斜挂在柳慕容的发上,在他的脸前摇摇晃晃。

见此,李小玉不由“咯咯”笑起来,忙掂起脚伸手去摘。柳慕容也配合的弯腰低头。

他分明看见,李小玉虽是满脸的笑,可那笑却跟往日大不相同,那不再是一个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脸了,她落在柳慕容发丝上的眼角眉梢都含着绵绵情意。

曾阿牛呆呆站在院门,只觉胸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李小玉从没这样看过他!

摘完柳慕容头上的草药,李小玉转眼看到院门的曾阿牛,又叫:“曾阿牛,进来呀。”

柳慕容宠溺的揉揉李小玉的发顶:“都是大人了,以后可别这样没大没小的叫人了。”

李小玉似是一呆,问柳慕容:“那要叫什么呀?”

“他比你大好几岁,你得叫哥。”

“哦。”李小玉冲着柳慕容皱皱鼻子,又对着他莞尔一笑,眼波流转之际竟似有万种风情。

曾阿牛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李小玉,似是一夜之间,她便由一枝青涩的花骨朵在柳慕容的手心中娇娆多姿芳香四溢的盛放了。

曾阿牛站在院门,只觉脚似重若千钓,让他寸步难行。李小玉就在她数步之遥,他却觉得那中间似隔了千沟万壑,他再也无法跨越。

李小玉抓着柳慕容的衣衫,从他身侧歪着身子探过头,巧笑嫣然的,对站在门口的他又叫了一声:“阿牛哥哥。”而柳慕容就容李小玉摇摇晃晃的挂在他身侧。他静立在那儿,对着他背着李小玉的脸上,无一丝表情,眼底却有着深深警告。

他是不惧柳慕容的,李小玉的那声“阿牛哥哥”却让他如遭雷击,他掉头转身就跑。那天他顺着山路一直跑一直跑,直跑的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他把他的阿玉弄丢了。

而现在,他又要把阿玉丢在陌生的长安。

商队不日就要返转,他得跟着一起走。

岭南距长安足有三千里之遥,一路上还有着大片杳无人烟的从林,有山匪横行,有虎豹出没。离了商队,他一人是走不回岭南的。

再说岭南马上就是春耕了,那是他们母子俩一年的生计,耽误不得。还有孤身一人守在家中等他回去的阿娘,那是他抛之不下的牵挂与责任。

来到长安时,是华灯初上的晚上,离开长安时,是晨曦初露的清晨。

东方将白,街上还鲜见行人,商队马车人群排成长长的一行,聚在四海客栈门前,整装待发。

那边孙老板和孙永鸿事无巨细的的事事叮咛,比孙老板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孙永鸿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孙妈妈拉着抱着小志的孙又蓉双双泪眼汪汪。

这边,李小玉手扶在腰间,挺着大肚子和曾阿牛默默相对而立。

平时能言善道的一个爽朗汉子,这时是心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出口。李小玉笑着:“阿牛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再说还有孙伯和孙妈妈呢。”

那边已有人在喊:“阿牛,快点,就等你了。”

曾阿牛深深的再望一眼李小玉,一咬牙,转身大踏步而去。

马车队缓缓而行,李小玉看着曾阿牛快步走向车队,拉住正起步缓行的马车,一跃而上,坐到车辕上。

李小玉立在四海客栈门口高悬的灯笼下,怔怔目视着他远去,两行泪水顺着双颊而下。

这个从她有记忆起就伴着她,疼她宠她护着她的哥哥,带着属于岭南的一切,正缓缓远去。

泪眼朦胧中,她忽然看到,曾阿牛跳下了马车,又飞快向她跑来。

天色已渐大亮,长安的城从沉睡中醒来,街上多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两边林立的各色店铺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宁静的长安城似不过一个转眼就是一片热闹的喧嚣。

曾阿牛看见,瘦弱的李小玉挺着让她难以负荷的肚子,就孤零零的站在这长安的繁华中,泪流满面。身边是陌生的冰冷的与岭南迥异的建筑,是陌生的冷漠的来去匆匆的人群。他的阿玉站在其中,小小的,就象是被扔入湍急河水中的一片落叶!

他把李小玉紧紧抱进他的怀里:“阿玉,如果他对你不好,如果你在这儿过得不开心了,就回岭南!到时侯如果我没成亲,你就嫁给我,如果我成家了,你就给哥做妹子,哥给你找个好人家。不论多久,记着,哥都在岭南等着你。”

他再次转身,向已走远的马车队追去。他迎着长安初升的太阳,就象数年前顺着山道那样,一直跑一直跑!脸上如李小玉般,是满面的泪,只是这些泪还没等落下,便被迎面的风给风干,只余脸上一片干涩紧绷的痛。

他再一次把他的阿玉给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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