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柳慕元一直很烦燥。
眼看柳府与莫府的婚嫁之日就在近前了,莫家小姐对这门亲事是不情不愿,他也隐有耳闻;他家的那个心之所念他更是一清二楚。
他是唯恐这桩婚事出个什么闪失。
对于莫府的让两人在成亲前先接触一下的这个安排,让他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莫府可不是那种攀附权贵就不疼女儿的人家。更何况,他家如今的情势,又算的了什么权贵?满长安的世家谁不避之不及?
眼看这天都黑了,柳慕容都回来老半天了,尾随柳慕容去游云寺探看情况的张东、王卫来还没回来,更让他心浮气燥。
柳慕元晚饭后,又去了书房,直等至近三更,才等来了两人前来回话。
头一眼里,柳慕元瞪着眼前的两人,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只见高高壮壮的张东头顶着一顶走脚商人常戴的大毡帽,满脸的络腮胡遮掩住了他脸上的那道疤印。身材瘦小点的王卫来扮成了一个女人,穿着花花的对襟棉袄,涂脂抺粉的,不开口倒颇有几分姿色。
柳慕元一时都忘了他在书房里等半夜是为什么了,他指着二人,一向严肃的脸上要笑不笑的,扭曲成一副怪异的模样。
“你们这个,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
两人一脸苦笑,这个主子是说话的不知干活的累。他一句话,两人便要被折腾的够呛。
真不知这柳公府的两兄弟是怎么想的,有事就不能明着说吗?这个当大哥想知道当弟弟的在干什么,就不能敞开了问吗?偏偏就要指使着他们二人偷偷的跟着。
刚开始的时候倒还好,他们跟着,便发现苏辰星也派人跟着。于是,每次柳慕容出门,身后都有几拨尾巴。他们时不时给另拨人添点麻烦,设点障碍,引诱的他们跟着就跟的失去方向,还不敢跟主子明说,倒也玩的其乐无穷的。
可后来,有了这个龙三,于是跟踪这个活儿简直是让人干的苦不堪言的。
唱戏的都没这四人会演,看着就是四个地痞无赖,天天哄着不知世事的败家公子往那些下九流的妓院酒楼里混吃混喝的。还都一副傻不拉叽的样让苏辰星的人跟的紧紧的,倒是常常把他们二人就给甩了。
你说甩就甩吧,偏偏那龙三会在他们四处张望寻找目标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拍拍他们的肩,冲他们挤眉弄眼的满脸嘲讽。嘲讽就嘲讽吧,偏偏人家还一片热心肠的跟他们指道:“那边,别再跟丢了,回去不好交差,都是一个府里的,总得照应点不是么。”
把人当傻子也不应这般耍着玩呀。
就说今儿白日吧,他们煞费苦心的装扮了一番。可一露面,仍被那个龙三一眼瞧破。四人围着扮成女人的王卫来,摸头摸脸动手动脚的好一顿调戏,就在游云寺的后山,上演了一出恶霸欺弱女的好戏。
两人狠不得钻地洞,可没法子,该跟硬着头皮也还得跟着。
二人同时叹着长气:“大爷,龙三那货太难糊弄了……”
柳慕元赶紧摆手打断他们:“说正事,说正事。”这种牢骚话这段时间他听的多了,这两大男人一抱怨起来就跟婆娘似的没完没了的。
“回大爷,五爷白日里在游云寺后山梅林表现可真不赖。”张东道。
王卫来接口道:“那可不,咱五爷往那一站,可真是玉树临风,貌美如花……”
张东“扑哧”一声笑出来:“貌美如花那是说男人的么。”
王卫来摸摸头,对柳慕元道:“以属下看,那莫家小姐一见咱五爷,反正……大约……唉,就是应该是满意的吧。”
张东也点头附和:“属下也这么认为。”
柳慕元点点头,开口问道:“那你们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张东与王卫来对视一眼,双双跪下请罪。
柳慕元脸色一变,肃声道:“说!”
张东:“属下在梅林还看到了一人,疑似李小玉。下了游云寺后,属下二人便跟着他们一路跟到了沈府。”
“哪个沈府?”
“沈半城的沈府。”
柳慕元的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继续说。”
“是,”张东道,“属下二人扮成来长安的商人,声称迷了路,妻子又突发疾病,求助到沈府的一下人的家里,不过舍了些银两,那家人便把什么都说了。”
“这女人改名叫杜小玉,说是沈重山的表妹,约三年前,专门接来照顾刚丧母的小少爷的。”
“那她究竟是沈重山的表妹还是李小玉?”
“属下等也不敢太肯定,那年不过匆匆一见再说又过了三年。但她有个儿子,长的极像五爷,按年岁推断也相符。”
柳慕容右手食指不停敲击着轮椅扶把,双眉紧皱成了“川”字:“说详细点。”
“为了掩饰行踪,属下二人赶在五爷之前就上了游云寺,跟在莫家小姐身后……”张东整理了下思路,把当忖细节一个不露的向柳慕元叙了一遍。
“你们是看见那名女子本是打算带着孩子出林子的,后来莫小姐出现,她便又退回了林子?”
“是,以属下来看,应是如此。”王卫来回道。
柳慕元两根手指捏了捏眉间:“老五回府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张东与王卫来又对视了一眼,一时却没有开口。
“他又去了那林子里?”
张东与王卫来双双低下了头,不敢接话。柳慕元也没说话,一时间,书房里只闻柳慕元粗重的喘气声。
良久,柳慕元抓起书桌上的茶盏,用力砸了出去,茶盏砸在窗台上,“砰”的一声巨响,又弹回地面,“叭”的一声脆响,碎了一地。
“三年了!都过了三年了!他到底想怎样?他到底想干什么?”
张东与王卫来双双把头垂的更低,大气都不敢出。
柳慕元仰身靠向轮椅的靠背,闭上双眼,脸上一片疲惫之色。
“那女人不能留。”他淡淡的说,“还是你们两人去,做的干净点,别露了什么痕迹。小心点沈重山,那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停了一歇,又道:“至于那孩子……孩子……总归是柳氏血脉,你们找个妥善的人家,先安置着吧。”
“是。”张东与王卫来齐声道。
沈重山走后,沈府也开始忙碌起来。沈府虽然正经主子加上李小玉也不过四人。再加上沈重山的几房妾室,林林总总的婆子丫鬟,上上下下也有好几十号人,人多事杂的。各处院落的扫旧除尘,盆景摆设,厨房的采购,烟花的订制,年节亲朋好友的礼品………都需在年前准备出来。又有各个庄子送上的各色年礼,得一一登记入库,再一一给相应的赏赐……
杂七杂八的诸多事项,加上两个孩子,时时都粘着她,李小玉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的,累的倒床就睡。一时间,冬至那日的那些个伤感痛楚,倒被抛往脑后了。
有时李小玉望着镜中那个依然颜色娇嫩的女子,会有片刻的怔忡。原来过日子,真的就如孙又蓉说的,不需要太多的情情爱爱。
这天晚上,忙碌了一天,两个孩子被林妈妈带着安置,秀儿服伺着她洗漱后,磨磨唧唧的没有出去。
李小玉向来不喜欢太多的人围着,她的院中除了几个做粗活的,近身伺候的只有秀儿一人。她喜欢这个女孩子,单纯质朴活泼,像是曾经的自己。
见着秀儿如此神态,便开口问道:“还有事么?”
秀儿双手不安的绞着,吞吞吐吐的。
李小玉温声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不是。”秀儿慌忙道,犹犹豫豫的,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李小玉。
李小玉一见,神色大变。
那是一个荷包,蓝色的底,绣着荷花点蕊戏蜻蜓的花样。
那时跟柳慕容初定情后,她听的别人说,中原的女儿家,总会亲手绣上一个荷包,装上各色的香草,制成香包,送给情郎。
可怜她李小玉给阿爹补上一件衣服,那针角歪歪扭扭的都像爬上了条蜈蚣,哪里会做这个。
可她就是想象中原的女儿家那样,给柳慕容做上一个,让他贴身挂着。似乎这样,就像是她时时都挂在柳慕容身畔。
做荷包的布是给阿爹和柳慕容裁衣服后剩下的边角,五彩丝线是她攒下的零钱从过路货郎手中购得,花样是她向邻里绣鞋垫的阿妈那里讨要的。
偷偷摸摸的,绣了拆,拆了绣,指头不知扎了多少针眼,费了好多天的功夫,才终于勉勉强强做成。
又从山上采下白色的小野菊,学着阿爹制草药的法子,制成了干菊花,装进荷包里,扭扭捏捏的拿给柳慕容。
可恨柳慕容一见,先是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接着就是捧腹大笑。
他用两个指头拈着那荷包摇晃着,笑的直喘气:“小玉,你这绣的是什么呀?”
李小玉看看荷包,自己都觉不堪入目。蓝的底上,几团要圆不圆的绿色荷叶;中心各缀着一坨红色的蕊;三、两蜻蜓被她用黑色的线绣地像几只毛毛虫虫趴在上面。
她恼羞成怒的一把拽过来,扬手就从窗户扔了出去,落在院子里她阿爹晒着的草药中,跺着脚嘟着嘴扭腰跑了出去。
当她想起去找时,院子早被她阿爹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她问阿爹收院子有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东西,她阿爹满面疑惑:“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些草药吗?除了药材,别的都当垃圾丢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这辈子唯一做的一只荷包竟然出现秀儿手中,怎不叫她神魂俱颤?
她抖嗦的接过那荷包,问道:“这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