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玉半躺在秋千上,总是会想起傻丫。
有傻丫在时,她休想安静地待上半日,傻丫似乎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哪怕她板着脸不搭理她,她那张嘴也叽叽呱呱的东扯西拉个没完。
她自己好动,便也不让她静着,强拉着她在园子里瞎逛,她自己嘴馋了,便硬拉着她一起去小厨房里偷东西吃。
“五爷说了,要我跟着你的。你去哪儿,我就得跟着去哪。我们俩不论什么时候都得在一处。”傻丫说的振振有词。
她那里是跟着她呀?完全是逼着李小玉跟着她傻丫了。
傻丫不在了,她终于可以整日整日就坐在那架秋千上晃悠。偌大的静园,安静的像是杳无人迹。
那两株香樟树在萧瑟的冬日里,也是绿叶成荫,只是一阵风过,便有枯黄的落叶纷纷沉落,漫天飞舞。
落叶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衣间,她也懒的去管。若是能够,她更想让这些落叶把她就此掩埋。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闭着眼,也能听出那是柳慕容的脚步声。
他走路时,总是脚后跟先落地,每一步的间隔跟量过一般都是一样,“咯噔、咯噔”的响声节奏都是一样的。
在岭南时,他就特别废鞋。一双鞋上了他的脚,要不了多久,总鞋面还好好的,鞋底后跟便磨破了洞。
她虽生为女孩子,勉强补件衣服倒是还行,要她做鞋,大概阿爹和他都得打赤脚了。
所以他们几个人的鞋都是拜托村里的阿婶们帮着做的,可总不能鞋底破了洞也去麻烦人家。
于是她便用旧衣服一层层厚厚叠铺着纳成鞋底,再让阿爹给订在后跟底破洞处。
这样一层层订补上去,他本就高,穿上那样的鞋,就更高了,害的她每次想亲他一下,都得踮起脚尖,费老大劲了。
柳慕容在她身前站定,静默片刻,抬手一一摘去落在她发间脸上的落叶,最后抚在她的脸颊处,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
李小玉扭动着头,避开他的手,淡淡的道:“坐吧。”
柳慕容手中一空,伸开的五指僵硬了下,缓缓握紧成拳,在李小玉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李小玉放下搁在秋千上的双腿,也正身坐好。
“没见着你们的五爷来了么?还不上茶。”
见着柳慕容,两个小丫鬟远远的站着,正不知如是好,闻言忙忙的去了。
不消片刻,两人之间的石桌上便摆满了瓜果、糕点及热气腾腾的茶水。
两人拿着托盘,偷眼觑着柳慕容,双颊晕红,嗫嚅着问道:“五……五爷、玉姨娘还有什么吩咐?”
柳慕容端坐在藤椅上,黑发玉面,剑眉星目,身姿挺拔。
李小玉看着那两小丫头立在他的身侧,羞涩地想看他又不敢盯着看,不敢看又想看上一眼的样子,多象曾经的自己。
她甚至能听见她们一颗芳心犹如小鹿乱撞的“怦怦”之声。
经过岁月的沉淀,他比那个时候的俊美无双更多了些成熟男人的俊朗风姿。
可她瞧着他,心头居然一片淡然,再无一丝波澜。
曾经的狂热与天真终是消逝了,犹如退潮后的海岸,只余满目沧夷的狰狞。
李小玉似笑非笑的扫了两个丫鬟一眼,道:“你们先下去吧,让我跟你们的五爷说几句话。”
她歪了歪身子,又把腿翘到秋千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秋千上,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了,叹了口气,道:“慕容,长安的冬天真是冷啊。岭南从没有这么冷的时候。”
柳慕容不知如何作答,只有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李小玉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答话,自顾自的又开了口。
“那年你丟下我走后,我很伤心,便跑到阿爹的坟前大哭了一场。哭的累了,就趴在他的碑上睡着了。第二天是被烟呛醒的,我们的房子被人一把火烧了。王阿伯他们告诉我,有人看见是你大哥带来的那个脸上有疤的大汉放的火。”
“后来,我答应嫁给阿牛哥哥。因为我太害怕了,那时候我小啊,我害怕孩子生下来后我养不活他,每天都惶惶不安。那天,阿牛哥哥的花轿都停在我的房门口,我却悔了婚。我总听见你在叫我,小玉小玉的叫我。那时候我觉得,要是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再后来,我要来长安找你,阿牛哥哥便送我来。岭南到长安的路真是不好走。白天坐在硬邦邦的马车上,一天下来,全身的骨头都象是散了架。晚上大多的时候,都是宿在野外,就一张毯子铺在地上。出发的初期天还比较热,每晚被蚊虫包绕着,咬的浑身是包疼痒难忍。熏蚊虫的药不敢用,抹蚊虫咬的药也不敢用,怕伤了肚中的孩子。后来,阿牛哥哥便坐在我身边,整夜整夜的用扇子给我赶着蚊虫。”
“后来,月份重了,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动了胎气。阿牛哥哥便背着我跟着商队走。从岭南到长安几千里地,有一大半的路程都是阿牛哥哥背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越往长安走就越冷,大雪阻路,只有绕道而行。大雪封山,猎不到野物了,也找不到多少干柴,食物短缺,便只有每人一碗融化加热了的雪水啃着硬的咯牙的干饼子。”
“那时候,我总是想,要是见了你,告诉你我为了找你,怀着我们的孩子,遭了这么多的罪,你该得有多心疼我啊!我设想过千百种与你相见的情景,独独没想过,我千山万水的来到了长安,还没等到与你见面,等到的是你下聘莫府订下莫宛如为妻。”
“小玉……”柳慕容插口欲言,却被李小玉抬手阻住:“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
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再道:“那一日,我看着一抬抬聘礼从我面前抬过去,全是我不曾见过的好东西。那时我瞧着这些,还在想原来你这么有钱啊,大概随便一件,便够我们在岭南生活一辈子了吧?”
她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