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莫宛如安静下来,林妈妈又温言劝解:“姐,五爷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不过陪了五爷五年,五爷便如此倾情相待。但你能陪五爷何止五年?那会是十个五年都不止。五爷不过是一时不能忘怀,但时日久了,就是一块石头它也能被捂热,五爷总会看到姐的好,心思总能收回来。姐,您嫁了这么有情有义的夫君,福气大着呢,咱们啊,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莫宛如双手仍攥着林妈妈的衣襟,如迷途的羊羔儿眼泪巴巴地瞅着她:“妈妈,真的吗?真的会这样吗?”
林妈妈肯定的点着头,掏着帕子给她揩去满脸的泪渍,又细细地给她整理着散落下来的发丝:“好了,姐,前来吊唁的宾客这会快进门了,你得打起精神来,咱先把这当家主母给做好了。”
林妈妈着俯下身靠在在莫宛如耳边悄声地打趣,“姐,我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老夫人不在了,大少夫人又不管事,这整个柳公府以后便都在姐你的手掌心里。
“不就一个男人嘛,香秀跟菊儿、萍儿又都打发出去了,他以后见都得守在正德院,每穿什么样的里衣都归你管着,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不成?两口子也甭论什么面子里子,大不了山不就我我就山……”
“妈妈!”莫宛如听她越越露骨,忙出声喝止,心情总算是好了几分。
大虞习俗,亡者于府中停灵七日,待亲朋故友皆吊唁毕,再由至亲好友一同送往家庙停灵一夜,由得道高僧通宵诵读经书,以消尘世业障,早离苦得乐。
第八日,送入祖坟下葬。
柳氏宗族的祖坟位于长安京郊的一处山坳,原是柳家的祖居。后至柳慕容爷爷,在军中一路建功升至总兵,族人便陆陆续续搬离了此处,又把周围的山头都给买下,建了家庙。
簇颇为偏僻,罕有人烟,但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路可供进出,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柳氏家庙便位于山坳入口之处,平日只数个老仆守护打理。
这一夜柳氏家庙中灯火通宵未灭,大红棺椁停放于大堂居中,柳氏族亲肃穆跪在下方。
从游云寺请来的连老方丈在内的十数个老僧盘腿坐于棺椁两旁。棺椁上方的香案上,一排一排的牌位依序而粒
大堂中,香烛烟雾缭绕,诵经之声低沉悠扬而又古朴厚重。
柳慕容辈分虽低,但身为国公,又是主家,便是跪在最头上的主位,一张一张地向面前火盆内投着火纸。
柳平悄无声息的穿过人群来到他的身边,俯耳低语数句,他点点头示意柳平退下。
他抬起头,向前望去。大红棺椁前,柳老夫人正含笑慈爱地看着他。
他转头向后望去,黑压压的人群跪在他的身后,一至延伸至这处大堂之外,上有花白头发的老者,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
他们都是他的血亲族人,均殷殷地望着他!
柳慕容回过头,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起身看向紧挨着他的老族长三叔公。
老人巍巍颠颠地爬起身,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孩子,这里交给我了,你去吧。”
费力的挪动了两步,老人双腿弯曲跪向他方才跪着的蒲团。柳慕容忙伸手搀住他:“三爷爷,您就坐着吧。”
三叔公微微一笑,拂开他的手:“跪一跪还要不了你三爷爷的老命,我送送你奶奶,这儿你就甭管了。”
柳慕容看着老人喘息着跪了下去,他身旁,众人寂静无声,只一人向前挪动一下,片刻之后,这大堂之中他的族人紧紧相靠,已是再无空隙。
柳慕容再次向堂上望去,柳老夫人依然笑的一片云淡风清。
再上首,那密密麻麻的牌位中,柳太公柳承先清晰可见。
那是他的爷爷,在他的旁边是柳公柳文轩、柳慕景、柳慕青、柳慕泽,他们和他们的历代祖先一起,均寂然无声地望着他。
大堂之中,只有古朴悠扬的吟诵之声袅袅绕梁。
他又向那些庄严肃穆的众高僧望去。
老方丈在他眼光望来之时,蓦地睁开了双眼,与他对视。老僧的目光清澈睿智,仿佛蕴了这世间所有尘世浮沉的了然。
老方丈静静凝视了他片刻,扬扬下巴对他微微颔首,闭上了双目。
他披着金色袈裟,像披着初升的万丈霞光。他悠扬的吟诵之声,像是沟壑千重之间水涧沸腾的回响,像是郁郁葱葱丛林中安宁的鸟语,象是长安街头此起彼伏尘世烟火祥和的喧嚣。
那声音和在众僧的声音之中,浑然成一体。他们的吟诵声交织着时而高亢时而悠长时而宛转,像是这大虞万里如画江山起起伏伏阿娜的曲线。
柳慕容转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大堂外面,柳平见他出来,俯身跪了下去,高高举起双手,他的双手中,托着一套银色的盔甲。
那是他父亲的盔甲,已被柳平擦的冷光冽冽。
他把手抚了上去,手底坚硬冰凉。这套尘封了多年的盔甲犹还带着边关黄沙的粗砺与浓郁的血腥味。
在家庙停放牌位的大堂后面一间略的偏厅里,本该是摔断了脊骨卧床不起的王老将军,也是一身锃亮的盔甲,威风凛凛地坐在上首,莫太傅与他隔几而坐。
在他们的下首是新进的兵部、刑部与户部尚书,及数位柳慕容还不大熟悉的大虞官员。
大家均着簇新的紫色官服,正襟而坐。见他进来,向他望过来,目光均是一怔,不由自主的便站了起来。就连王老将军也起身下坐向前行了两步,方回过神坐回椅中,一拍额头笑道:“认错人了。”
着又向柳慕容连连望了好几眼,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柳慕容冲着王老将抱拳行礼,又冲四周众人团团行礼,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我爹爹盔甲,今晚特意穿了来。”
众人忙纷纷还礼。
他穿着这一身银色盔甲,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哪还有平日半分纨绔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