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于是在月芽村里混的如鱼得水,导致的后果就是再难的穿着干净的衣服回家。就瞧他这会儿吧,早上出门的一套月牙白的对襟长褂长裤,袖笼及裤管高高卷起,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面前的衣襟上,湿乎乎的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银色鱼鳞,一张小脸晒的通红,脏的跟个花猫似的。早上出门时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乱七八糟的散着,还沾满了草屑。
云帆乐滋滋的瞧了一会儿鱼,又手脚并用的往李小玉怀里扑。李小玉皱着鼻子,嫌弃地推他:“脏死了。”
愈推云帆愈来劲儿,如个八爪鱼般盘上李小玉的脖子,讨好卖乖的:“娘,鱼,大鱼……”
李小玉故意问道:“云帆抓的?”
云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华哥哥抓的。”他也只“不好意思”了那么一瞬,便又大言不惭的张开双臂比划:“云帆还小,长大了给娘抓这么大的鱼吃。”
李小玉哑然失笑,忍不住在他满是鱼腥味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华哥哥回家了?”
“没呢。”云帆似想起了什么,挣出李小玉的怀抱又撒腿向外跑去,“华哥哥、林林哥哥、小阳哥哥他们还等我呢……”
李小玉忙冲他叫道:“让华哥哥他们都进来喝点酸梅汤。”
“好。”云帆脆声应道,迈着两条小腿眨眼间便奔出了院子。
李小玉微笑着看着儿子奔出院门,伸手拔拉着桶中的青鱼,那鱼一个“扑愣”,溅了李小玉一头一脸的水。
这条鱼也真够肥的,取鱼肉做成鱼丸,云帆爱吃,还不怕鱼刺扎着他喉咙。
“奶奶,奶奶!”院子外传来云帆惊喜的欢叫声。
这不知又是谁来了。
村子里的阿婶们就算在山上摘了几把野果子,也会惦记着给云帆送上一捧来。
李小玉拎着水桶,准备把鱼放进厨房里,再把中午做的芋头糕端些出来,送给阿婶和孩子们。
“小玉。”
李小玉如闻惊雷,五指蓦地松开,水桶跌翻在地。
“小玉。”
那人又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李小玉慢慢的回过身,柳慕容一身戎装,正静立在她不远处。
“我娘她……不见了云帆,我娘她在府里以死相挟。没法子,我只好把她送岭南来。小玉,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李小玉只是瞪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珠儿怔怔地望着他。她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挂着几粒欲坠不坠的水珠,几丝碎发被水沾着杂乱的贴在额边,柳慕容忍不住伸过手去抚摸她脸,想抹去那几粒水珠,想揽去那一缕碎发。
李小玉如梦乍醒,后退一步,脸一侧,避开了他的手。
柳慕容无奈的苦笑。
她咬着下唇侧着脸,连瞧都不愿再瞧他一眼了。
两人默然,似弹指刹那,又似斗转星移。
“国公爷”
王运年大踏步进来,在他身后,数十人皆着头盔铠甲,随着他单膝跪地。
柳慕容愕然:“王管教,您这是?”
王运年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国公爷,这些弟兄们都是当年在老国公麾下效力的,咱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柳慕容伸手相扶:“您先起来再说。”
王运年身材魁梧,孔武有力,柳慕容与他一比,简直如文弱书生,哪里扶的动。
王运年深深的叩下头去:“国公爷,这么年,我们守在岭南,卑将和兄弟们毕生之愿,便是望在有生之年,能再随柳公府重踏征途。请,国公爷成全!”
王运年叩首匍地,他身后的数十人却是抬首仰望着他。
他们虽是朝廷派遣来岭南来管制流放犯人,却是与流放又有何异?多年的岭南生涯让这些人过早的染上了满面风霜,唯有一双眼,依然坚毅犀利,那是属于热血将士的铮铮铁骨,一如三佰尖刀。
柳慕容心中一哽。
那一战,三佰尖刀只余百人,如今又跟着他再踏征途。
他大笑,俯身扶起王运年:“能得王管教与诸位叔伯相助,慕容求之不得。”
王运年大喜起身,看看李小玉,又冲柳慕容挤挤眼:“咱们去外边等着您。”
一群人纷纷起身,带着善意又促狭的笑去瞧柳慕容与李小玉,王运年象赶鸭子似的把人往外边赶:“去去去,没见过小两口闹别扭还是咋的?”
一群人嘻嘻笑着出了院子。柳慕容又向李小玉瞧去,见她依然侧着头抿着唇,略仰着下巴,一副倔强的小模样。
她这个院子,并不是用青砖砌就,而是用竹子夹的篱笆墙。青色的竹竿,夹成镂空的花样,院外一转的牵牛花藤攀着竹子夹就的篱笆墙,有绿的叶绯红的花,透过镂空的青竹探入院中,分外的好看。
只是这青竹夹就的篱笆墙好看是好看,但却挡不住院子外面那一群汉子不时好奇偷窥一下的目光。
柳慕容又看了一眼理也不理他的李小玉,无可奈何的摸摸鼻子,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院子。
院子外,柳母早已抛却了一路奔波的疲劳,正与云帆扒在一只木桶边看鱼,几个半大的男孩拘谨地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望他们这一群不速之客及全副武装的王运年一众人等。
见他出来,一个稍大点的孩子迟疑了下,开口叫了他一声:“叔叔。”
云帆闻声,抬头向他望来,睁着一双和李小玉一样乌漆漆的眼睛,歪着头想了会儿,认出他来,冲他咧嘴笑了,也脆声声的叫了他一声:“叔叔。”
柳母拍了云帆头一把,嗔道:“瞎叫什么呢,那是你爹爹。”
“爹爹?”
云帆看着柳慕容,满面疑惑之色?
柳慕容瞧着他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小褂,乱糟糟的头发,花猫似的小脸蛋儿,心里分外柔软。便也倚着他蹲下,温声问道:“哪来这么多鱼呀?”
“林林哥哥、华哥哥他们抓的。”云帆顿时把疑惑抛之一边,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那个最大的是鱼妈妈,这几个是鱼宝宝。”
柳慕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想抱抱他。
他还从不曾抱过他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