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医,你是太医院的国手,这宫中有的是奇珍药材,你只管放手开方。就算需要的药材宫中没有,孤也定设法弄来。”
薛太医这时已起身,却如这寝房中的仆妇般,垂手立于角落处,深深的垂下头,一言不出。
“薛太医!”朱允瑜拨高声调叫道。
“殿下。”
微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朱允瑜忙俯身过去,欢喜地道:“五哥,你醒啦?你放心,孤、孤……”
他连说了几个“孤”,转眼向薛太医望去。只见薛太医垂头躲在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缩进角缝里去。
他再看向柳慕元,柳慕元直直盯着床塌上的柳慕容,咬着牙帮脸色铁青可怖。
“殿下,慕容能撑到回京,已是……万幸……”
“五哥。”朱允瑜闻言,不禁悲从中来。
柳慕容微微叹喟,转动着眼望向如木偶般的莫宛如:“殿下,慕容只一事相求……柳平……”
柳平含泪上前,捧上一纸书信。
朱允瑜展开,大愕,入眼竟是一纸合离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可惜,错付了良人。柳慕容望着莫宛如的眼含满了歉意与怜惜,“请殿下代劳,为敝妻宛如另寻良配,允她以莫氏女之名另嫁。”
朱允瑜也看向莫宛如,见她木木痴痴的,面如死灰。
柳慕容能把莫宛如托付与他,朱允瑜只觉内心的愧疚之情不由消散许多,忙挺起少年人略显单薄的胸膛,庄重地应道:“五哥,你放心,有我朱允瑜在,定会护得五嫂此生富贵安乐。”
天将晚。
朱允瑜回宫后,正德院中的人被柳慕元尽数驱之门外,寝房中只余兄弟二人,一躺一坐。
“濒死的人我见得多了。”柳慕元冷冷地,“柳慕容,你想干什么?”
寝房中一片寂静,隔了许久,柳慕容的声音方悠悠响起。
“苏辰东不是我杀死的,他是死在苏家自己人手里;那卖唱的父女俩也非死于我手,那天的事是个圈套。就是为了逼父亲和你回来,而陛下早就忌惮柳公府,便借此收回兵权。”
“你的腿确是因我而废,只不过是苏家计中一计而己。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另设它法,你也许躲得过,也许躲不过。”
“三哥不是不能回来,是你们不想他回来。他是庶子,承袭不了国公府。所以,你和父亲用他的命来换了我回来。”
那条迈向皇权的路从来就不是干净而平静的,那些惊天阴谋和刀光血影柳慕容一一述来,声音却是低沉而平稳,云淡风轻的好像不过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柳慕元一时无语,静默良久才涩声道:“那又如何?柳家死的死残的残,不就成就了你一个吗?”
“哈哈哈哈…”
柳慕容突然扬声大笑,笑声渐渐低沉下去,却是似悲似泣。
“你让我踏着兄弟的血一路走到现在?你看看现在的柳公府已是风光无双,你看看伯父们堂兄们都一个个鸡犬升了天,这是成就了我还是成就了柳氏家族?”
“不管怎样,现在的柳国公是你,柳家的家主是你!”
“呵呵,”柳慕容讥讽一笑,“大哥,我从小就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纨绔子弟一个,做不来这国公爷的。”
率三佰尖兵阻击苏裴宁,若不是龙三等人,他早不知死了多少次;出征,他不过仗父亲余威,空挂将帅之名,所有行军布阵,皆小孟将军一手打理;朝堂之上,莫太傅一力支担,他更是不曾使过半分之力。
可是,他却知道连翘苦微寒,归肺心经胆,清热解毒消痈散结;蒲公英苦甘寒,归肝胃经,清热解毒利湿通淋;夏枯草苦辛寒,归肝胆经,清肝火散郁结……
他还知道羌活、白芷、川芎、防风、藁本,煎熬取汁,可以祛风散寒止痛;生螃蟹捣碎后,加热黄酒冲服,余渣敷患伤,可用于骨折接骨……
他停了一下,面上讥讽之意更甚:“大哥,你真觉得这至高的荣耀无双的风光一片的繁花似锦就是柳公府的幸事?”
柳慕元瞪着柳慕容,一时语一塞,“可那是咱们的嫡亲表弟。”他干巴巴的说。
“那更是大虞的帝王!”柳慕容猛地坐了起来,这句话他接的又急又快又大声,直扯动了伤口,白色衣上又渗出大片的血色。他捂住胸腹处,面色苍白,痛苦地靠向身后的床头。
半晌,他才缓过一囗气来,声音虚弱但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又满是疲惫的道:“大哥,从出征的那天起,我就没准备再活着回到这柳公府来的!”
可是他欠莫宛如一个交待。
这个美丽的姑娘及笄之年便许配于他,又等他守满三年父孝,为他操持柳公府家务。
在成亲之初,在她主动把李小玉接入府中之时,他何尝不曾想过,双姝共美。
只叹世间之事终不得两全。
就如奶奶临终之言,不管她做过什么,终是他欠她良多,他不能还禁锢她终身。放了她,这是他所能给予她仅有的、最大的温柔。
柳慕元从来都是冷静自制,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刻却是极端愤怒了。他伸手掀翻了身旁的几桌,桌上的茶具翻滚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淋在腿上他似毫无知觉。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微微的痉挛似的抖着。
“所以你将计就计送走了李小玉母子?所以你顺势而为送走了母亲?”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几近嘶哑,但眼中却泪光盈盈,“所以你要抛下我这个哪里也去不了连路也走不了的废人孤零零的守在这空荡荡的国公府?”
靠着床头的柳慕容双目紧闭,静无声息,只有胸前白色衣上的那血迹越泅越大,艳红妖冶若彼岸花开。
柳公府的国公爷带伤连夜入京,次日,伤重不治,薨。
监国皇子,大虞未来的帝君朱允瑜大悲,当朝痛哭失声,逐下旨,禁婚嫁百日,以国礼葬。
旨意一出,举国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