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慢慢走回审讯台,知道自己这招激将法没用了。
他将双手垂下支在桌子上,盯着杨洋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杨洋眯着眼睛瞥了眼正对他的摄像头,眉毛慢慢舒展开来,说道:“我呀,自从辞职以后就开始逃避,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除了睡觉,就是喝酒。邋里邋遢的脾气还很暴躁,时间久了,连亲爹亲妈都嫌弃......”
陈书从胸口处的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余光瞥见杨洋停了嘴,盯着他拿烟的手,看着有点像想抽烟的样子。
陈书从烟盒里敲出一根,先给对方扔了过去。
杨洋接过烟,平静道:“谢了。”
想了想,陈书手一扬,把打火机给丢了过去。
杨洋接过打火机,捏在手里反复端详数次确定是能用的家伙。他的眼神活络许多,充斥着惊讶:“师兄,你就不怕......”
陈书哼了一声,嘲讽道:“怕什么,怕你寻死?呵呵,你还不得留条命给你那相好的顶罪。”
啪嗒。
晃动的火苗点燃了烟头,一口口白色烟雾被吸入了杨洋的嘴里,在肺里停顿片刻,又反反复复的从鼻腔中被吐出。
这一次次的循环,就是男人排解苦闷的方式。
这回他没有生气,知道眼前这位刀子嘴的师兄是在故意激他。
吸完烟,杨洋将打火机看也不看朝陈书坐的方向扔了过去。他清楚,眼下的监控被陈书派人给停了,迟点一旦恢复正常,要是被拍到他的桌子上放着个打火机,陈书板上钉钉得吃不了兜着走。
“前面你说得很对,我是在逃避,逃避现实,逃避父母,逃避朋友,逃避同学...”顿了顿,杨洋的表情平淡如水,“逃避我这艹蛋的下半生。因为他们呀,一直,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警察、工作、警察、工作!”
“好像觉得我这份工作没了,就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杨洋的声音有些嘶哑,说到后边亦是压低了声音在低吼。
“......”
“逃避到后来,别说我边上的人,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恶心自己。有时候半夜三更酒醒了,站着阳台上吹风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又不敢跳,嗯,我不怕死,可我怕死后被人嘲笑。
“然后就一直这么不死不活的瞎过着日子,没想到小玲主动找了过来。她知道我不想再在家里待着,就把我带到了她的出租房。我饿了,她点外卖陪着我吃;我渴了,她就带我去她工作的ktv开个小包厢,踩着啤酒箱陪我喝酒。”
说着,杨洋的眼神愈加温柔:“她呀,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嫌弃我这个已经不是警察的男人。她最喜欢陪在我身边,不管我在干什么,她都喜欢凑在我边上,然后把钱都花在我身上。
“有段时间,我脑子有病竟然想试探她,故意吵着要买最新款的,配置最豪华的苹果手机,结果她给我买了。后来,我又吵着要买电动车。师兄,电动车呀,得十几万的电动车,她只是犹豫几天,然后就给我提了。”
杨洋笑了起来,这次很真诚,很开心:“我现在都记得,那天中午,宿醉的我还躺在床上睡觉。刚醒,就见她扬着个笑脸和我说,提车了。是真的,当时她笑得很开心,我想,是因为给我买了车吧。
“切,一个人赚钱给两个人花,又能存下多少钱?手机是24期分期的,车子也是零首付的。傻瓜,就不怕后面还不出钱来被人给......”杨洋别过脸似乎不愿让陈书见着,轻声喃喃。
陈书起身走到杨洋边上,又给递了一支烟,亲手点上:“你可真是个渣男啊。嗯,小玲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和我印象中的欢场女子很不一样。”
杨洋恢复了神态,笑道:“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她以前下班的时候也打牌赌博,一有钱就乱花买奢侈品,平时还和人一起去男模店耍着奶狗玩。殊不知自己辛苦赚的钱全糟蹋了,殊不知以她这职业,年纪越大越找不着钱,得趁早给自己攒点钱.......”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像是在给爱人交待后事一般。
陈书顺着话题问道:“就没一个优点?”
杨洋想都没想道:“有的,她还是真转过钱给她在老家的弟弟和爸爸看过病,虽然不多,虽然后面就都没给钱了,不过这事是真的。稀奇吧,这可是传说中最好吃懒做,撒谎成性的一个社会群体。”
陈书也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真的?”
杨洋认真的点了点头:“真的。”
陈书心里已经没了希望,淡淡道:“后来呢。”
杨洋咧开嘴,真诚的笑了起来:“后来我想通了,就想多赚点钱把小玲给娶回家。所以放下了所谓的面子什么的,跑去给a_party打工,做了那里的公关经理,然后管理着c组的小姐姐们做营销。”
这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陈书长长吐出一口烟,不愿再问。
......
从杨洋的讯问室出来后,陈书的心里很难受。
不过都是成年人,谁没有点幼稚的想法,为了爱情赴汤蹈火的童话故事在现实中也是有的。也指不定是他帮杨洋,还是杨洋帮他,万一往后案子出了纰漏,也总归是杨洋自己的选择。
时钟已经敲过五点,响彻整晚的特警大院也慢慢安静下来。
第一波的审问相继结束,该放的放,该留的留,只等着全部笔录都出炉后才能确定下一个阶段的办案方向。
办公室留给了许明亮,因为担心案件出现突发状况漏了信息,陈书也不放心回去宿舍休息。
思来想去,就准备去会议室眯上一二小时抓紧这唯一的休息时间缓口气。这也是办理这种涉案人数众多的大型案件时,陈书所仅有的一次休息时间。
躺在三张椅子并在一起的简易“小床”上,原本以为会难以入眠的陈书,竟然一下就陷进了梦乡之中。
在梦里,他去了南.疆,扛着枪在荒漠的天山奔跑。
后边传来一阵喘息声,回头一看,是一张魏族人的面孔,一头蓬松的卷发衬着一池子深水般幽深的大眼睛。
玉买肯!
“追!人就在前面!”玉买肯喘着粗气,指着前方大喊着。
陈书一下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追击一名逃窜的k分子首领的路上。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大步流星朝前奔去,越快越好。
画面一转,k分子首领全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圆瞪着眼睛看着天空一瞬不动,身体亦是不停抽搐着,然后停止了一切的生理动作。
陈书低头端详许久,认不出这人来。
满眼的血迹和已经死透的尸体让陈书有些奇怪,为何自己的心里还在不停颤动,像是在警告。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是一种第六感在时刻不停的提醒自己,危险马上就要降临。
什么危险呢?
他环顾四周,周边都是熟悉的人,有玉买肯、朱丽、王浩、马大成等等,他们互相说着话,收拾着东西,身影虚虚实实的。
不是他们。
也不是这里。
可心房依旧在怦怦直跳。
陈书皱着眉头左右张望,似有预感般,他抬起了头,看见一架无人机正静静地悬在他们一行人的头顶。
无人机上的摄像头微微前倾,像是一双摄人的眼睛,安静的注视着在飞机下头的他们。
许是被陈书发觉的缘故,无人机微微一抖渐渐拉高,然后朝着西南方向快速离去。
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小黑点慢慢....
砰!
一阵天旋地转快速袭来,然后又突兀消失。
陈书揉着酸痛的太阳穴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并在一起方便躺下的椅子此时已然散乱开来,来不及多想梦里的事情。
抓过桌上的手机,一看来了好几通未接电话,陈书赶忙爬起来,一边“喂喂喂”的回拨过去,一边往办案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