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刹那。
李斯安整个人从头到脚红成了一只煮虾,唯一能看人的狐眼睁得圆圆的,一瞬不眨望着齐一,忘记了动作。
那条铁链被紧紧牵着,上面分明的骨节修长漂亮地垂下来,手的主人敛着冷淡的眉眼,连呼吸都是平静的,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怎样过分的事情。
见李斯安不动,齐一动作顿了下,抬眼仔细观察李斯安。
李斯安脸孔绯红,呼吸发重,睫毛上沾了可疑的雾气,烫到不住地翕动,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噜声,气息很热地顺着微张的嘴唇泄出来。
其实要分清李斯安真哭假哭、真生气假生气其实很简单,比如对比现在,李斯安刚刚对王启做的那一套生气流程就很假,活体测试仪齐某如是想到。
其实做这种测试一丝好处也无。
但李斯安确实……生气了。
齐一猛然退后了一步。
但是完全来不及了,三秒不到的功夫,李斯安整个人跳了起来,手抓上齐一的肩膀一压而下,动作快得无法捕捉,齐一下意识去躲避,谁知李斯安预判了他的预判,猝不及防从后扑来,一把抱住齐一的腰,发狠往前撞去。
太久没跟李斯安打架,都生疏了。
齐一被李斯安撞飞了出去,李斯安大概也忘记了自己的链子还在齐一手上,在齐一被他撞飞的同时,他自己也跟一道抛物线似的,被齐一带着齐齐被击飞。
即使那样,齐一手里的链子还是没松开,后背沉重地砸到泥地上,李斯安两条腿分开,钳制住齐一的一条腿,与此同时,手掌死死按着齐一的头,凶神恶煞去夺齐一手里的链条。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李斯安的脖子也被项圈勒出了一道鲜艳的红痕。
齐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形,愣了几秒,维持着被压制的姿势,和怒目而瞪的李斯安对视。
李斯安呼吸喘急,眼睛已经红了,伸手去抓齐一手里链子的另一端:“一而再再而三,很好玩是吧,一个个都觉得牵着我很好玩是吧。”
“不好玩。”齐一不松铁链,仗着力气大,任由李斯安扑在他身上,使劲掰手指还掰不开,他很淡定地回道,“你问我害不害怕,我害怕。”
齐一这是在回他刚刚的话。
李斯安悔之不及。
李斯安的手指掰红了,眼睁睁看着齐一的手握得青筋暴起,可他又没法松手,怼着齐一的肩膀死命往上拽链子:“不好玩你还不松手,你还牵着我干嘛,我让你牵了吗?!你完了,我要告诉你爷爷去。”
齐一的手指在半空颤了下,听到那句告爷爷,毫无征兆地往前一扯,链子的那端还连着李斯安,直接带着李斯安往前扑,整个人摔在了齐一身上。
这一砸,着实将李斯安砸懵了,本身就四肢发软,连同脑袋都沉闷地倒在了齐一身上。
齐一脑袋微偏,盯着李斯安的后脑勺看,李斯安两只耳尖已经愤怒泛红了,头也没抬起,只有身体轻微地颤动,但也能想象到眼睛该是怎样的红。
齐一觉得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正想着要不要松手道个歉。
陡然间,李斯安仰起头来,露出尖锐雪白的两颗尖牙,猝不及防,往齐一的脖子上咬去。
齐一闷哼一声,脖子上被咬破了一个伤口,血流了出来。
那血吸引走了李斯安的注意力,原本要再下口的动作停了,趴在齐一身上,鼻尖耸动了两下。
齐一正要伸手推李斯安的脑袋,身体却兀的僵硬了,一截柔软的舌头伸了出来,绕着咬破的伤口舔舐吸抿,李斯安在吸他的血,好似觉得一点也不能放过战利品。
因为舌头太软,触感刺激着神经,齐一脑中浮现出毫不相干的一幕来。
在胡家村时,李斯安在吃葡萄,舌头含着手指尖吸吮,柔软的唇肉被反复刮蹭,流出深酒红色的葡萄汁,果肉的颜色确实像血,也像那样一点点地舔掉。
一股轻微的刺痛从脖子上传来,齐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铁链,垂着眼睛看李斯安埋下的头。
半晌,那颗头不动了,李斯安像是喝饱了血,动也不动,满脸餍足,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
齐一说:“消气了吗?”
一句话让李斯安坐了起来,冷嗤了一声。
他嘴唇上还沾着血,居高临下地说:“我还是要告诉你爷爷去。”
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就跟小学生打架打不过说要告老师一个样。
言尽于此,李某人的高傲已经如数尽显了:“你等着被你爷爷打吧。”
齐一也跟着他一道坐了起来,脖子上出现一个很明显的牙印,李斯安瞧他脖子的血,喉结不觉一滚,掩饰般地转开视线,齐一静了两秒,说:“你还会喝血?”
李斯安慌了神,虚张声势,提声反驳道:“哪有。”
齐一忽的伸出手,李斯安还未有动作,一张脸就被齐一把住了,那双手看似修长骨节,实则力道很大。
那场打斗下李斯安没了力气,一时挣脱不了,只能看着齐一端起他的下巴,拇指指腹揩掉李斯安嘴角挂着的一颗血珠。
李斯安不知道齐一要做什么,只能怔怔望着他,齐一低下头嗅了嗅,随即把李斯安嘴角的血放进自己的嘴里咂摸味道。
李斯安一下子看傻了,红着耳朵尖呵斥道:“你有病啊?!”
“不好喝。”齐一如实道,“为什么这点血能让你兴奋。”
“我没兴奋。”李斯安说,“是你先来弄我的,你不弄我,我不弄你,多好,你自己偏要先来招惹。”
齐一说:“是你让我牵你的。”
“我让你牵我衣服啊,再不济你牵我手也好啊,你牵我链子你存心找茬啊?!”李斯安说,“一个男人的链子是不能给人牵的。”
“为什么?”齐一不解皱了眉。
“因为。”李斯安正要解释,霎时灵台一清,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恶声恶气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又不是齐婴,我只告诉我的好朋友齐婴,你谁啊你。”
齐一实在想知道,但听到这句只好沉默,一直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整理被弄皱的衣服,等着他自爆,等了半天爆也不爆,心道,他是狗吗,为什么比狗还像狗。
“看什么看。”李斯安说,“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说着那话,两颗眼珠子真的掉了下来,就像弹簧一样,从一具浑身焦黑的尸体眼眶里弹了出来,在地上咕噜转了个圈,掉到李斯安的脚下。
这具黑色浑身长毛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们背后的槐树,像一个巨型蝙蝠,栖在阴暗角落里。
这东西正好对着李斯安,他原本那句脏话被强行咽了下去,呼吸停滞了一秒,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什,什么。”
齐一不理解。
李斯安说:“你回头看看。”
齐一转过头来。
就在他们说话那会儿,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被千万个灵体包围了,青莹莹、乌幽幽的鬼火无数浮起,在千座古槐间如点灯,萦绕着他们后边,在阴森的黑夜里长鸣。
那槐树上的尸体忽然动了,原来不是个尸体,像是中途睡着了的怪东西,从树上淡定地走下来,捡起地上的眼珠重新安回自己的眼眶当中去。
那东西看也没看李斯安一眼,径直掠过他,踏入鬼火中。
那些鬼火在黑夜中无声燃烧着,越烧越旺,竟慢慢地有了各种形状。
有的手持铁叉,穷凶极恶之相,满嘴獠牙,加之青灰色的皮肤,实在不像人,有的生得更诡异,十个脖子长长竖在半空,脖子上各自长着形状不一的鸟头,长着两条腿……
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足有上百个,在阴暗的古槐林间游荡,有的桀桀怪叫,有的悄无声息。
十几个雪白衣裳、一模一样的游女提着六角宫灯步伐一致地往一个方向,如黄道十二宫的星子,有序排列。
在一瞬间,李斯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黑夜里奇形怪状的鬼东西们。
他以为他又在做噩梦,更为荒唐的是,噩梦里的鬼东西们都跑出来了?!
齐一下意识去看李斯安,看到李斯安没有被吓得鬼哭狼嚎外加眼泪鼻涕一脸,稍显欣慰。
“这……这是什么啊?”李斯安问。
齐一神情凝重地问:“今天是几号?”
“快到七月半了,我清楚记得老爷子还嘱托我晚上放学早点回家。”李斯安反应过来,望向齐一,“不会那么背吧,今天就是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李斯安再看向它们,分明不知道,李斯安却从那些东西的形状里辨认出来名字。
山魈,夜叉,姑获鸟,旱魃,食肉鬼……
齐一打开手机,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格电,但屏幕上的数字却清晰映入李斯安眼睛,正是那三个数字,旁边附着一个黄历。
李斯安的瞳孔猛缩了下。
中元节。
齐一说,“这千棵聚阴的鬼槐,加之鬼门大开,我们是撞上了。你看它们都往一个方向去,那里一定有什么吸引的东西。”
“撞上什么?”
齐一却没有回答了,他们都心知肚明。
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