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裂痕的,旧日神明。
在那样滚烫的阳光灼伤里,石像的面孔覆了层淡薄的光辉,它宛如微笑那般,承受着万千注视。
顶上每一道阳光都如同凌迟那般,无声宣判着黑暗中阴暗卑劣的神祇。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李斯安停在洞口。
他没能完全踏进来,按在石壁上的手指无声蜷缩起,压得指骨泛白,却没有知觉,他那对狐眼里落满了光明,空得只有光。
哪怕有人在为其恸哭拼命。
他也只是低头,落出一声毫无情绪的笑。
阳光下,曾经的小不点已然崩溃,手里鞭子不停地击打那点儿裂缝,只靠着咬牙来维系最后的体面。
现在已经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
李斯安长闭了下眼睛,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呼吸从肺腑里传出,很淡的,一吐就化入云里。
他大步朝被困住神志的队伍走去。
人皮北半只手插在西裤兜里,全程作壁上观,看戏看得目不转睛,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单薇子感受到人皮北的目光,抓着鞭子的手顿了下,像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
她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李斯安的影子。
单薇子高跟鞋宛如钉住了,只剩气息小心的呢喃:“主人。”
可他与她擦肩而过,少年的眉目干净艳绝,鼻梁盛着光,连唇角也很冷地抿着,泛出陌生的疏离感。
直到一路走到牛鼻子混子旁边,对着王启脑门,他睁着大眼珠子,一爪子拍了下去:“嗨?王老哥?”
单薇子像是被遗弃般,孤零零站着,抓紧了手里的长鞭子。
她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偏了下,也不用戏腔,单吐出几个干干净净的唱词,难掩语气里的嘲笑:“江南路哭杀了瘦骨穷骸……空对着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注1],衰啊。”
一时四野皆是默然,单薇子完全冷静了下来,沉着脸色,吐气,抬鞭狠抽了下地面:“小戏子,滚开。”
人皮北勾了勾嘴角,也不滚。八壹中文網
李斯安挨个把人拍醒。
几个人揉着头埋怨:“靠,谁拍我?”
“我刚刚怎么了?”
“不是说去捉妖怪吗?妖怪呢。”
“李斯安?你来啦。”
他们无法直视顶上的石像,因而根本不知道李斯安的脸和石像上面孔的重合,这使得李斯安压根不用开口解释。
虽说这次是被李斯安救了,出于习惯,宋怀还是想讽刺几句:“就你来得最迟,怎么,你。”
话音未落,白怡就牵住宋怀的袖子,冲宋怀摇了摇头。
宋怀以为女友受惊,一时也顾不得去说李斯安。
洞窟上下都被他们探了个遍,除却石像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们往下走,打着探照灯进入皇陵,里面的机关早已被损坏得差不多,王启凭借着记忆将他们带进万妖图,但出乎意料的是,刻着万妖图的石壁空空荡荡,上面那幅画不翼而飞。
王启蹲下来,观察着上面的消失的痕迹:“应当是系统商城里工具,有人将万妖图带走了,而能使用商城的,只有玩家。”
在场人的脸色皆沉了下来。
教练在周围人神态各一的脸上扫了一圈:“都现在这时候了,还玩什么狼人杀游戏?是谁干的自己就站出来,烧了图,我们通关离开,藏着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是吧宋怀。”
那话语明指着宋怀,宋怀从不教自己吃亏,呛声道:“是我做的我自然会承认,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和你们待在别墅里,根本没有时间和动机,你别血口喷人。”
李斯安好好听着,冷不丁宋怀就凑了过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李斯安:“你来得比我们都晚,而且,你是从哪进来的,头顶上怎么还有根稻草?”
李斯安面不改色:“路上摔了一跤。”
他翻出右手腕给宋怀看,一道显眼的红痕印在苍白色腕间,往上,是清瘦的骨,确实是摔过的样子。
宋怀:“我怎么觉得。”
“又是你觉得,你怎么那么能觉得。”还没等宋怀开口质疑,一旁的孙石就开腔了,“你先前那次装得还不够像吗?又想把小李推出去?”
旁边的教练也说:“行了宋怀,谁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小李干的,上一回他被我们投票送给骷髅人,也没说什么,这一回你又这样说他,他有说什么吗?别尽薅着小未成年欺负。”
又有几个人轮番出声了,态度皆是一致。
众怒之下,宋怀满心狐疑,但被喷得直接闭了麦。
李斯安也没想过这次会有人这么多人帮他说话,不觉脸颊一红,顶着张发烫的脸,礼貌道谢:“谢谢哥哥,谢谢叔叔谢谢……姐姐。”
他眼皮抬起,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两个字念出来,无一丝异样。
单薇子的动作一滞,反应过来后,一丝红从耳朵往脖颈蔓延成片。
人皮北为了避免单薇子被蒸熟成龙虾,好心说:“别谢了小鬼,走吧。”
王启也赞同:“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事有轻重缓急,不如我们先去骷髅医院吧,万妖图的事就先放一放。”
几个人也都同意了。
从墓地到骷髅医院有走了有一天之久,遥远就看见了杜白仑三个字,他们这回人多,况且还有两个来自五色的人,一路上骷髅人也不敢近身。
从一路到五楼,将骷髅医院上上下下都搜寻了个遍,也没能发现齐一的踪迹,李斯安推测齐一是在寺庙或是被藏在胡家村里。
搜寻了半天也无成果,并且天也黑了,一行人最终回到别墅,决定第二天去胡家村探探。
李斯安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回了房间,进去后迅速拉紧了窗帘。
别墅里还算寂静,毕竟是新手副本,简单得很,也没有被吓得鬼哭狼嚎的。
他从口袋里捏出一个几厘米大小、被压成明黄色迷你奏折的画卷。
是的,这缺德事,确实是李斯安干的。
他先钻进耳室上的盗洞,先把万妖图顺利拿走,再爬出盗洞,从另一个方向和队友们会和,目的是为npc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这幅长达数百米的万妖图变成了这样的小册子,与之相伴的,是李斯安账户里的-1000积分。
积分他以后还能想想办法,但是齐一和齐婴那么像在,即使齐一只是齐婴的复制品,让一个很像齐婴的人去死,对李斯安而言,完全没可能。
等夜完全黑了。
李斯安轻车熟路,在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踏着滑板,飞向对家的老巢。
进入墓地里。
果不其然,消失了一个白天的齐一困惑地站在石像下,显然也很茫然为什么石像顶被人砸了个窟窿。
这地儿本来就残破不堪,若是拿着红刷子在上面画一个大圆,再草书“拆”字,也毫无违和感。
至于齐一,钉子户妥了。
快拆快拆,他可想看齐一哭了。
石像底下摆着破旧却整洁的贡盘,放着几串水淋淋的葡萄。
李斯安捞起一串贡品,两三下攀坐上石头,两条腿悬在半空里一晃一晃,齐一边扫着灰,边时不时抬头往洞外看。
顺着齐一的目光,李斯安也抬头望,洞口里掉出一个黄色月亮,柔和的月光洒在齐一的发顶,朦胧极了。
“你家被人砸了。”李斯安往嘴里扔了颗葡萄,“但是以后有月亮可以看了。”
他只是随口感叹,谁料一个声音却淡淡地从他耳边传来。
“今后你就是一只拥有月亮的狐狸了。”
李斯安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来。
他受惊了似的含住了嘴里的葡萄,扶稳石头,警惕地抬起头瞄齐一。
齐一背对着他,脸分明是朝着石像,那话明明是和石像说的。
李斯安喉结滚了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外边就来人了。
胡忠敲敲石壁,权当礼貌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齐一:“嗯。”
一走近他们,胡忠一眼就看到了头顶的大窟窿,登时猫就蒙了,是哪个缺德的把老祖宗最后的据点都给毁了?
胡忠:“这,我可怜的祖宗。”
李斯安轻咳了一声:“仙女送来的礼物,挺好看的月亮,是吧。”
“好看有什么用。”胡忠说:“茅屋掀了盖,再加雨打日晒,就是索命夺魂,我老祖宗娇弱,受不得这个。”
李斯安:“喂?”
胡忠说:“我来修吧,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没人再管他了,那就太可怜了。好好修的话,几十年里能保证它不漏,漏了我再回来。”
但如果把洞补上,那不就没有月亮看了吗?李斯安想着,但口里却说:“那你修吧。”
胡忠眼神怀疑地看着李斯安:“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斯安的手臂搭上齐一的肩膀,搂着他脖子对胡忠笑:“我兄弟二号在这,当然要来救啦,对吧,齐一~”
“这么说,你还有兄弟一号,你兄弟一号是谁?”胡忠问。
江湖事江湖了,此类话,皆能用‘我有一个朋友’来解答,李斯安想了想,认真道:“一个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