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性质恶劣的集体杀人事件。
而李斯安朝夕相处的一群朋友们,作为杀人犯,集体霸凌了一个无辜女孩,导致对方身亡。
什么玩笑。
回到档案室里时,在场人都明显感觉到李斯安的不对劲,他神情像被乌云笼罩,平日里的笑意荡然无存。
由于学姐是和李斯安前后进来的,周围人不免看她,旁边人低声问她:“你跟他说了什么。”
学姐低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说了关于严州的一些往事。”
她的状态说是失魂落魄不为过。
只是因为方才说话的时候。
少年陡然偏了下头,漆黑眼珠直勾勾看人时,能看得人心尖一颤,唇梢尖牙浮起,像会挂着碎血沫,嘴角的笑容灿烂而盛大。
“那你呢。”
他的声音带着丝丝捉弄。
因为挨得近,那两颗尖牙仿佛随时会刺破脖颈,滑出一涟鲜血来。
狐狸在看着她。
目不转睛地,露出两颗堪称漂亮的獠牙。
明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局中客,在一回头的时候,却露出那种洞悉无遗的嘲弄微笑。
尖牙因无意识地厮磨,发出令人胆寒的碰撞声,仿佛能从中嗅见久远的血腥气。
底下那截脖子始终在发颤。
很久前王启直播间的画面里,他也是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场所里,突兀地发出一声笑,将意外拍到这一幕的直播间上千个吃瓜群众吓出心理阴影。
学姐闭了下眼睛,紧绷着唇角,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今哲克的手指抓着一叠白纸,眼睛办公桌对面瞧过来,眼珠黑沉沉的:“什么往事,你是知道什么吗?学姐。”
李斯安的耳朵素来灵敏,在今哲克开口的刹那,眼睛就抬了起来,轻哼了声:“别骚扰学姐,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问我,今哲克。”
今哲克被他这么一叫,这时再掩饰难免显得刻意。
今哲克干脆走了过去,李斯安蹲在地上,埋头在一堆档案里,还在苦找还有无漏网之鱼,一双狭长秀媚的狐狸眼,有些懒洋洋地半阖着。
今哲克正组织措辞,还未毕,方才还低着头的李斯安却出声了:“学姐说,你杀害了那个女孩。”
今哲克的手狼狈地按住了地上的白纸。
那些白纸在簌簌抖动。
李斯安低声:“接受所有的示好,给出些许回应,在她满怀期待地当真之后,再拒绝,是这样吗?在那场游戏里,你扮演的是这个角色吗?”
今哲克没有出声,但压在白纸上的拳头明显紧握,青筋毕露,能听到很重的呼吸声,滚烫而压抑地吐出,像是强行克制情绪。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李斯安还是被今哲克的反应吓得倾身回去,深怕对方被他说暴躁了,往他俊脸揍上一拳。
虽说他足有一米九,但是他完全靠嗑药嗑到这个身高,也知道自个儿中看不中用,打架全靠装逼撑气势吓唬人,时运不济时还会被拎着玩具枪的小学生追在后头拿枪扫射,追个一路。
今哲克却维持着那个骇人表情,半晌,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回应:“是。”
“游戏规则是谁想出来的?”李斯安说。
“人太多了,不记得。”
至少在霸凌这件事上,班级里的每一个人都出过一份力。
“童惜和郑莹莹是什么关系?”
今哲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眼李斯安,才说:“郑莹莹抢走了童惜的位置。”
李斯安听得有点明白了:“童惜原先是你们高一三班的,因为郑莹莹的忽然加入,童惜离开了三班,你们以为童惜是被郑莹莹逼走的,因而全体对她进行报复?”
今哲克没说话,脸上神情浑浊难辨。
“班级不是老师安排的吗?你们为什么会把整件事情怪在郑莹莹身上。”
今哲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眼睛落到窗外屏幕的巨大数字上:“申南雅和童惜的关系很好。”
李斯安并没有料到这一点,想通后眼睛微微瞪大了些。
“你喜欢申南雅吗?”今哲克忽的说。
李斯安被今哲克忽然的打岔说的一顿,想问什么是喜欢,因为他不大明白这个词语准确的定义,但张口就是:“应该吧应该。”
今哲克觉得问李斯安这个问题就显得自己像个纯种傻.逼,他谁都喜欢,甭管男的女的,问了他就说喜欢啊喜欢,一开始还骗得几个人以为他真喜欢自己认认真真想和他谈一场,就见这海王八转头就跑了,问他就说,啊这样的吗,原来一个人不能同时喜欢很多人的吗?
而且他那已经不是很多人了,大半个学校都被他算上了,连头发花白的门卫大叔、西门墙角下的跛脚流浪狗也不放过,很难不去怀疑齐婴多年来缺失的情感都让李斯安给偷了,但水满则溢,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最好别喜欢她,她可是个恶毒女孩。”今哲克唇角微撇,“那天就是她打的电话。郑莹莹死的那一天,是童惜的生日。那天是申南雅给郑莹莹打的电话,他们知道郑莹莹有病,就欺骗她说给郑莹莹过生日,郑莹莹原先还在犹豫,听到我的声音,就过来了。”
“你说她被火烧死。”
“谁也没有料到会忽然起火。”今哲克接着李斯安的话说,“郑莹莹先前因为嫉妒剪碎了童惜的礼服,我们只是和她闹着玩,谁知火势变大,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汽油。”
李斯安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起熊熊燃烧的大火,分明是毫不相干的一幕,他喉咙却有些发麻,别开了眼睛,说起别的来:“那申南雅说的寝室是怎么回事?”
“高一时强制住校。”今哲克垂眼,“来这所学校的,都有一年必须强制住校,如果没有,后续也要补上这一年。”
“我最后一次见到郑莹莹是在大火里,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没人再管郑莹莹死活。
在那句说完后,空气一时陷入了极度的安静,谁也没先开口。
“章钰!——”
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吼叫:“你们看屏幕。”
这一声尖叫打破了所有声音,李斯安猛然转头,档案室的学生也都往外看去。
在门口巨型屏幕上,随着电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章钰整个人凌空挂在电网上,他身体没有一处地方逃得开电网。
在高压电里,章钰的身体抽搐,噼里啪啦的电流转过他身体。
一条电线如截断的刀子般,从半空飞滑过去。
章钰的头垂了下来,鲜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一颗头直直滚到了地上,电火蹿了一路,将他身体烧得劈啪作响,四肢如炸飞的炮弹,发出令人恐惧的红光。
一涟血洒在屏幕上。
今哲克呆望着远处,脸色由惨白变得灰败,最终呈现出一种麻木的神情。
第二个亡者,也属于三班。
无论诺伊想让他们找的姐姐是否是郑莹莹,整个游戏都和这件事脱离不了关系。
李斯安说:“那间寝室在哪里。”
“她死后,寝室已经废弃了。”今哲克报出了一个寝室的数字。
外边天已经渐渐黑了下去,他让齐婴看着,事实上他也无法确定和保证众人安危,李斯安打开游戏面板,这个面板让他能确定这确实是一场游戏。
李斯安和档案室的人告辞,打算去那个废弃寝室探探,今哲克一时愣住,也提出要去,被李斯安拒绝了。李斯安想了想,还很认真地叮嘱他们一行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走散,毕竟在常见的恐怖片里,单独行动总是很危险。
游戏里的另一个玩家神情却奇怪,在他和他们告辞时将李斯安拉住了。
李斯安眼里明显好奇:“张老师?”
“这是你的第一场正式游戏吧?”张鸾千出声。
男人的手指从右肩滑到心口处,点了点,嘴角抬起:“混淆,是惊游每一个新人的初试炼,知道赢的诀窍是什么吗?”
李斯安手指动了下:“别跟我说是timing。”
“睁开眼睛。”
张鸾千微笑,两根手指停在李斯安双眼前几寸,他说睁眼时,整个人明明和李斯安离得那样近,却一下仿佛远隔千里,脸上的笑也是模糊不清的,仿佛整个人都是一场幻觉。
李斯安抬手,碰到张鸾千,是有温度的,这使他能够确认下来张鸾千不是虚幻。
“那是什么意思?”
“首场的秘诀。”张鸾千微微一笑,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双眼,“也是走出迷雾的方式,是我在我第一场游戏里悟出来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斯安一边听着大悲咒净化心灵,一边往前走,手中握着的手电筒照着地上的石板路,两边风声刮得耳畔生疼。
他的身影倒映在玻璃里,慢慢往前挪。
寝室一栋栋独立分开,开了扇小窗户。
但凡李斯安抬起头看,就看到远处的小窗户里。
里面有两只天鹅。
那当是一个舞蹈室,漆暗阴冷。
背对着荧幕。
姽婳的光盘旋在舞台之上。
两张浓妆面孔在黑白之间飞快转化。
在小窗户里,倒映出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穿着芭蕾舞服,雪白的裙摆层层荡开,脖颈微垂,如一只雪白的天鹅,看不清面容。
年轻的舞者优雅点着双足,身体在半空越转越快,像一只真正的白天鹅那般,足尖轻点在地上,保持着优雅的谢幕仪式。
女孩陡然抬起头来,一张破碎毁容的脸上满是鲜血,鲜血狰狞地顺着她面颊往下滴落,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斯安。
李斯安却毫无知觉,黑得吓人的道路被手电筒照出一道小小光亮,在耳机的大悲咒梵音声里,低着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