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婴接过昏迷团子的刹那,头顶的天空骤然黑暗下去,一轮月亮飞快从西方升起,朝反方向上升,光朝后逆去。
瞬息万变。
不知过了多久。
床上垂下一双腿来,笔直纤细,从薄被里若隐若现地透出。
李斯安挨在枕头上,难受得哼了两声,蒸得发烫的手指抓着薄褥,在阳光下泛出潮红色。
滴滴。
闹钟又响。
他浑身像被什么碾了一遍,连骨头也泛出痛意,睁开一丝的眼睛映出熟悉的家。
有光洒到他的脸颊上,他恍惚地落入期间,有些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斯安慢慢坐起来,很懵地望向四周。
就这么结束了?
……可他还没开始解题。
发生了什么。
李斯安从床上跳下去,一把拉开了窗帘,落地窗户外的太阳泛出淡淡的光芒。
李斯安有些迷糊,但还是走进浴室里洗漱,嘴里含着一口水,刚醒来时脑子还不清醒,乱麻似的,等他抬起头时,镜中少年黑发上沾了几滴水泽,右边眉毛上的红痣薄得连影子也不见。
睡衣的帽子耷拉下一个尖。
他张嘴,也找不到尖牙和长长的指甲。
原来,全都是梦啊。
李斯安重新爬回床上,又懒懒散散躺上了,回忆起梦来,他一骨碌坐起来,去翻他那堆药。
两声敲门声。
李斯安怀里抱着一群牛奶,四五根吸管全都用齿尖咬住,小口吸吮,咬着吸管,眼皮子从下抬起。
齐婴抱着肘靠在门框边,指骨敲了两下门,很显然,齐婴不理解。
“我梦见我一米九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冲一冲两米。”李斯安含糊不清地说,露出浅浅的靥涡,微昂下巴,“没真是不好意思了弟弟,看来要先比你长到两米了。”
齐婴走过去,距离李斯安几米的距离,停下步来,看着李斯安额上散乱的黑发。李斯安也抬起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掀,就瞅着齐婴笑。
那牛奶还沾着嘴角,点点白色悬在小巧的唇珠上,湿润得仿佛一抿就化。
这人喝完牛奶怎么不擦嘴啊这人。
看到齐婴发呆,李斯安还很好心地从一群里抽出一瓶递给齐婴,吸管被齿尖压出一道痕迹。
齐婴半晌没有动,说:“吃你的口水吗?”
李斯安猛然想起来齐婴是有重度洁癖的,他不好意思地放下怀里一堆,拿了瓶新的,还贴心地替他插好了吸管,就递到唇边。
“对长高可有用了,信安哥,得永生。”
齐婴低头,就着李斯安的手喝了一口,一触及离:“太甜。”
李斯安俯下头,鼻尖轻嗅:“啊?不甜啊,明明是淡奶啊。”
由于凑得近,嘴唇都像快碰到吸管了。
齐婴按住他连体睡衣的帽子,往外轻轻拉扯了下,阻止他继续闻。
“换衣服。”
李斯安不换衣服,裹着被子从床上跳到沙发上,又跳回了床上,蹦了两下。
“明天是周六,我们去哪玩。”
话音未落,他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了齐婴的背上,齐婴怕他摔死,稳稳扶着他胳膊肘,说:“你想去哪。”
李斯安说:“去海边,就我们两个人,不带他们那群混蛋。”
“先去游乐场吧,我想玩大摆锤了,然后去海边。”李斯安说,“会不会无聊,要不还是绿皮火车开个盲盒游,开到哪算哪。”
齐婴认真听着:“先1再2?”
李斯安:“靠,你说得对,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齐婴将他放下来,李斯安转过头去衣柜里翻衣服,半天没找到,颇有些焦头烂额。
齐婴说:“你放在另一个柜子里了。”
李斯安按照齐婴的提醒,果然找到了。
李斯安今天的睡衣是连体的鸭鸭睡袋,李斯安套着睡觉时还不觉得奇怪,要换衣服时,他抬起手来,长出的一截袖子垂了下来,从腕骨处垂落。
他有点楞,拿起校服往身上套,穿好的刹那,眼睛微微睁大了,原本合身的衬衫长出一截,甚至盖过了腿根,袖口包住手指,长到只能露出十根指甲。
原本的睡衣不知怎么的,大了很多。
“齐婴,你觉不觉得。”
齐婴站直了,李斯安也站直了,李斯安的眼睛刚好落到齐婴胸口,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视线一寸寸往上抬,最后整颗脑袋都仰了起来。
那句“我好像变矮了”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齐婴谨慎道:“不觉得。”
一声惨叫划破整个房间。
齐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李斯安岂止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只有一天的限定身高。
还没了。
前一秒还在问齐婴去哪儿玩,后一秒就变了脸色六亲不认,就比如他比别人高可以,别人比他高他就要翻脸。
李斯安黑着脸,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少年不紧不慢的脚步,李斯安转过头来。
齐婴双手插在兜里,黑黑的眼睫低簇着,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抬腿,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不要跟着我。”李斯安重复。
上学的路只有这么一条。
齐婴想说,没跟着你,这么巧啊你也去上学,进了学校里还是同一个班的,位置也是同一个。
好巧,你一转头就能看到我了。
离得近的坏处尽数体现了。
齐婴:“我去上学。”
李斯安:“你怎么那么烦啊。”
他陡然转过头来,鼻尖红红,眼里怒火中烧,狭长漂亮的眼眸泠泠,险些撞进齐婴怀里。
齐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语气偏是冷淡的:“我没有跟着你。”
李斯安看他唇角的弧度总是像扬着。
“那你先走。”李斯安手指着前面。
齐婴就走在李斯安前面,李斯安后边还追着个半人高的哈士奇,远远跟在两人后面,因为今天谁也不遛它,狗狗只能自己遛自己了。
李斯安看着齐婴高出一截的背影,更伤心了。
“你现在比我高了。”李斯安几步追上来,“你吗的,齐婴,你开心吗。”
齐婴不敢随便搭话,说开心和不开心好像都不是正确答案。
“齐婴!李斯安!”甚至都来不及看,就见着一道身影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过去,远远就招呼道。
齐婴一顿,那个骑车人影一下飞滑了过去。
在章钰开口的刹那,李斯安倏地躲到齐婴背后,借他肩膀挡住了自己的身影,半晌,露出一颗头来,章钰已经走远了。
李斯安一脸匪夷所思:“他都没看见我,怎么知道我在。”
但很快,他就回归正题了,五根手指紧扯住齐婴衣角不让他走。
齐婴有些无奈,试图安慰:“也许是游戏的副作用。”
李斯安伸出拳头,往齐婴背后重重砸了一下。
齐婴闷哼了声。
事实上并不疼,那拳头绵软,而且并没有使劲。
李斯安砸了几下就消了气,也知道这事怪不到齐婴头上,一边走一边干急。
齐婴和他并排前后走,李斯安伸出手,他是习惯和别人勾肩搭背了,伸出手时,根本够不着,齐婴微俯下身,让他去搭自己的肩膀。
李斯安:“可是你也不要蹲着啊!”
李斯安高的时候,他搭别人的肩膀可以,别人一旦搭他一下,他就浑身不对劲,一旦想到要面临同学们的异样眼神,顿时脸色发沉。
“我要去医院检查身体。”李斯安说,“我肯定是出了什么毛病了,我明明是一米九,离谱。”
齐婴说:“不是说周六去海边吗?”
李斯安没好气地说:“你跟你的狗去吧。”
身后迟迟赶来的狗狗缩回了狗爪。
这导致李斯安回到教室都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四周一切都恢复原状,三班学生的神情略有些怪异,但很快恢复如初,并不像他那场梦境里那般了,李斯安松了口气,过了一会老韩叫他拿作业,他忍着悲哀,去拿了作业本就发。
事实上还真没几个人会关心他的身高,人人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忙,没那么多人会闲得关心别人是胖是矮是高是瘦,好坏无关,除非下课。
发到只剩下寥寥几本,班级里也没人嘲笑他,李斯安带着那股奇异的失落感往位置走。
有人捧着颊观察了他好久。
李斯安还没走到,那双手忽然伸出。
今哲克本来就体积阴影大,这么一揽,这个年纪蓬勃的热气直往鼻尖上蹿,像团臭烘烘的大狗,那个姿势,已经虚揽住李斯安的腰,整个往怀里带。
“你干嘛!”李斯安险些被圈了个满怀,后退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位置的坐垫上。
“量量你大小。”今哲克的手在半空里揽了个空,但也不恼,手掌虚虚往下压了一些,略微好奇,“你怎么还缩水了。”
“别问,已经很烦了。”
他皱着眉转过头,就趴在桌子上,只露出半张雪白的脸,柔软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带着丝湿润水光,显得精神不济。
今哲克又凑过去:“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李斯安臭着脸:“爬。”
他的话向来没什么力道,不但没赶走人,今哲克反而凑得更近,一瞬不眨盯着他看:“又因为齐婴吗?”
齐婴恰好从后门走进来,将书本扔到桌子上,书本和桌面发出重重一声,今哲克才转回了头。
李斯安伤心欲绝地趴在手臂间,将自己团成一个球,齐婴但凡一抬眸,就能瞧见李斯安的眼神。
他的同桌好像很不开心。
手指一翘一翘地玩着他的衣角,往外扯。
李斯安:“我再也不相信牛奶了。”
齐婴把帮李斯安刚灌好的水杯递给李斯安,李斯安接过水杯。
“张鸾千老师,三班在这里。”
就见昨天穿着的蓝衬衫,一丝不苟的西裤,金丝眼镜的男人从教室门口进来。
李斯安刚拧开瓶盖,一口水全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