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靠在门背后,蜷曲的手指绝望地抓上了发顶。
严州在后头想上前又不敢上,犹豫之际,有人就先他一步。
那是个看上去极为漠然的少年,个头很高,脸上棱角锋利英俊,停在了李斯安面前。
他们应当是认识的,李斯安又恰好垂着头,从那高度看去,就仿佛那少年在低头亲吻他额头一样。
严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远远看到他们说话,李斯安的眉头渐渐软和下去,嘴唇仍然气愤地嘟着,手指拽上了对方的衣角,仰着头黏黏糊糊的湿眼神,就像在索吻一样。
但居高的那位却没什么表情。
直到走近了,才知道他们在吵架。
“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什么郑莹莹吗?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可那是整个三班,是我的同学,哪怕他们曾经干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你让我怎么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难道看所有人都被刽子手割掉头颅。”
“犯错都是要受惩罚的。”
“那如果是我呢。”
齐婴垂眼看着抓在自己领带上左右摇晃的手,脸上没有一丝触动。
“也要的吧。”
李斯安明显怔住,望着齐婴,嘴唇蠕动了下,说:“那你滚吧。”
齐婴就真的如他所说,转头就走。
严州这时已经走到了李斯安的旁边,着实没想到会碰到这场面,难免显得有些呆。
齐婴也注意到了李斯安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并没有询问的打算,眼神未在严州脸上停留片刻,就从后门进教室了。
李斯安从门背直起身来,扬眸瞥了眼旁边:“看什么?”
“这个人是谁?”严州摸了摸鼻子,隐隐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好傲慢。”
“冤家。”李斯安意味不明地说了声,余光落到远处齐婴的背影上,他垂在衣角边的手举起,对准齐婴的后脑勺比了个枪形。
“砰。”
齐婴如有所感,偏过头。
李斯安做了个开枪爆头熄火的手势,冲他呲了下牙。
狐眼笑得灿烂弯起,加上那一排洁白的牙齿,简直是一个行走的人形呲牙微信表情包。
得亏是脾气好的,若是来个暴脾气的,看见有人这么笑,天涯海角都要把它逮住。
“问题不大。”李斯安呵呵了下,“齐婴也就这了,小垃圾,爷都不屑。走了,去舞蹈室送死去了。”
“李斯安。”在他们准备离开教室时,章钰站在李斯安身后,踌躇地叫住他的名字。
李斯安顿住,很冷漠地用后脑勺相对。
“他们让我过来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章钰低着头,看着鞋子说。
李斯安的脸色稍稍变好了些,章钰看了眼旁边死而复生的严州,显然不希望严州听到,那眼神下,严州装作坦荡地朝远处走了些。
章钰这才开口,向李斯安坦白。
“郑莹莹是前年转到我们学校来的,原来三班里童惜也在,她是校花,那时也是当时三班的班长,样样都好,没人不喜欢她,郑莹莹来到学校后,童惜就被逼着离开了三班,郑莹莹胆小沉默,平日木讷但一旦说起童惜时就神色激烈。”
章钰深呼出一口气:“我们都为童惜鸣不平,当时有人说郑莹莹和童惜是一个司机来接送上学的,我和严州看到那幕,严州就随口说了句做鸡呗,我听进去了。”
“你知道其实不是。”李斯安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话里漏洞。
章钰点了下头,神情颇为痛苦:“嗯。”
“说了那样的话后,班里人就更疏远郑莹莹了,虽然之前我们就对她没什么好话,她父亲来学校闹过一场,但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童惜而来。”
“嗯?”
“郑莹莹的父母口口声声说童惜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郑莹莹是童家被错换的杂种,要童家把童惜还给他们,我们当时听了都很震惊。也确实。”章钰说,“童惜太优秀也太耀眼了,她的成绩在当时已经可以保送了,人又漂亮,没有父母不想要这样的孩子,优秀资源总是会被人惦记的,趋利避害,是人天性使然。”
“那郑莹莹呢。”李斯安发问。
“在那件事以后,班里几乎将她当成一个透明人,她样貌土气,沉默寡言,还经常一个人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班里有几个热心肠的也想过让她融进班级,可她举止太让人害怕。”
“导火索是一场舞台。”章钰说,“一场天鹅湖的演出,童惜从小学芭蕾,每年文艺汇演都会上台,老师的名单出错了,意外把郑莹莹的名字和童惜掉反了,意外里,郑莹莹变成了那个要上台的主演,但好在这个错误很快就被纠正过来。”
“那为什么是导火索啊?”李斯安不明觉厉。
章钰一字一句说:“因为我们发现,郑莹莹在童惜的演出服上做手脚,她把童惜的衣服用剪刀划破了,一旦童惜穿着那条芭蕾舞裙上台,裙子就会一圈圈散开。”
李斯安低嘶了一声,额心突突一跳。
如果舞台上衣服爆开,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而言,这种耻辱恐怕会记得一辈子的。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章钰说,“我们就对郑莹莹做了一样的事情。”
几个人开玩笑着说要替童姐报仇,他们投骰子,由输的那个人去将郑莹莹骗到顶楼,那个人刚好是今哲克,那天是童惜的生日,他们打算将那作为一个惊喜礼物送给童惜,但没想到着火了,可郑莹莹依然爬出了火海。
那时她还是没有死的,李斯安确定下这一点。
“如果郑莹莹真是那什么诺伊姐姐,这怎么找,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孩,生死未卜。”李斯安深呼吸,按捺住火气不让自己骂出不雅的脏话,“你们真是够了。一群人得是多闲才会去欺负一个女孩,哪怕她其貌不扬,就算她真的对童惜做了什么,你们也不能自己报复啊,告诉大人啊。开心吗,现在谁也回不了家了,我回不了家了,你让我爷爷一个孤寡老头怎么办?还有齐婴,你让他爷爷怎么办?难道让两个老爷子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失去唯一血亲吗?我要是没了,我那秃驴爹根本不会管我爷,谁给他当孙子啊?我真的无语了,现在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对不起。”章钰低头,讷讷道歉。
从章钰那走出来时,李斯安满腹火气,但也没说什么,沉着脸往楼走,严州想问他章钰说了什么,观摩他脸色,始终没问出口,李斯安和他一道往舞蹈室走。
还是白天,天还是亮的,进入时却陷入了黑暗。
李斯安打着手电,却顿住了。
从高处望去,那十三级台阶铺设着红毯,一路蔓延向深不见底的铜门。
一张白纸在半空飘了一圈,落到李斯安的手上。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邀请函似的,李斯安没有看清。
这份邀请函就自顾自卷成了一个团,砸到地上,那纸十分有灵性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回了李斯安脚边。
李斯安去捡地下的纸,一团纸张像长了眼似的诱饵,咕噜滚了下,往台阶上跳去。
严州:“这什么。”
李斯安嘴角撇了下:“拙劣的陷阱,连最傻.逼的猎人都不会设。”
但他说着那样的话,眼睛还是紧盯着跳动的白纸,扑了上去,白纸往后一跳。
他咬咬牙,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可能人就是这样吧,好奇害死猫,可就是忍不住。
李斯安踏上了第一格台阶。
从他踏上去的第一秒,后面的东西仿佛都消失了,包括身后的活人,大楼,只剩下黑漆漆一片的楼梯,一道光如喜剧演员的舞台那般,投落到他脚下。
最顶处开着一扇铜门。
隐隐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黑色而模糊,只一晃就消失了,又像无处不在。
李斯安脑袋还垂着,默不做声,直勾勾看着虚空。
明明是虚空,却仿佛在注视。
他天生媚眼,眼尾潋滟上扬,不笑时纤长睫毛很欲敛着,黑而浓密地翕动,满是挑逗意味,偏生眼神纯真冷淡,甚至称得上冰冷了,那男人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眼里闪过一丝迷乱。
“狐狸。”
随着自顾自那一声呼唤,对方仿佛被什么震醒了,语气揶揄。
“其实你什么都记得的吧,狡猾的狐狸。”
李斯安俯下身去捡白纸,白纸又往前跳去。
黑色里依稀能辨认出男人粗硕的肌肉线条,就在靠在楼梯的栏杆边,像是清醒过来,闷笑声呼出胸膛:“听说那条小蛇又去找你了,你还在吊着她吗,你未免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要她记你一辈子,坏家伙,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你就应该推得彻底一点,女孩子的爱没那么简单,她喜欢你,天涯海角都会去找你。”
李斯安往上走了一格,那影子就幻化破碎了,时而又站在楼梯底下低着头笑。
“你现在仇家很多嘛,你去过皇陵了也见到你堂弟了吧,那家伙现在还惦记着你的人头。”那声音嗤嗤笑了声,“都那么久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只有他还在老不死的陵墓里守着你的坟,忘了说,那傻子到现在还以为是你把他骗进去的哈哈。”
李斯安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那格的白纸团,恍若未闻。
见他沉默,那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恼:“你还勾男人吗?那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荤素不忌,门口站着的是你的猎物吗?看上去皮肉很嫩的样子。”
外边的严州焦躁地等着,黑暗的这端,适时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知道你是狐狸精吗?”落到他耳边的,是意味不明的笑,“他有抱过你吗?你有把尾巴给他摸过吗?”
“那个看上去可不好对付,是的,我说的是阁楼上把你拎走的那个。”
那声音越来越粗重,就像呼吸贴着李斯安,嘈乱里清晰地钻入李斯安耳中,带着满是暗示的沙哑发问:“……你们做.爱了吗?”
李斯安猛地扑倒那团纸张,他揣起白纸,扭头就跑。
“为什么不理我?季绥?季绥!”后面的声音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严州还在楼梯口等着,李斯安面不改色,从第二格楼梯走到十三格,一路下来。
“楼梯上有什么?”
“有一只苍蝇,嗡嗡嗡嗡,嗡嗡嗡嗡。”李斯安懒散地抬手腕,看了眼时间,连眉头都懒得抬一下,“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斯安摊开手,给严州看捉住的白纸。
这是一份舞台邀请函,画着黑白天鹅的剪影,信笔涂鸦似的,用墨笔书写的季字,隐隐少了一撇,横七八歪地倒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