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剧主要讲述的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故事。
制作得像模像样。
李斯安当时就想走掉了,士可杀不可辱,有辱斯文的东西,看了还倒胃口。
可他一站起来,头顶的警报声就拉响了,冰冷冷地响起:“请观众回到座位上。”
李斯安半张脸紧绷着,尖牙呲出,上面的舞台仿佛也凝滞了,一动不动。
理解到这是一场僵局后,李斯安又一次落座,手搭在下巴上。
舞台上这才开始继续演出。
演员颤巍巍地爬起来,重新套好身上的纸皮袋,和舞台上的大家伙对峙。
那大家伙应当是一头狮子,因为同样粗制滥造的超大号纸皮袋子上写着一个狮字。
狮子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狐狸头顶,角落里的小狐狸瑟瑟发抖。
这时候,一个握着把宝剑的新角色出现了,并且赶走了狮子。
只见它身长数尺,威风凛凛,带这个同样威风凛凛的黑色纸皮袋子,中间用白笔写着个虎字,额头中间是王,表明这是个老虎。
小狐狸开始掉眼泪珠子,蜷缩成了一小团,看上去柔弱可欺楚楚可怜。
从看到虎字王八出场的刹那,李斯安连坐都坐不下去了,当场就想站起来,哪怕陷入僵局。
可他动弹不得,他身下的座椅像设置了什么机关,牵制他动作不让他离开,似乎要看完正常演出才能放行。
这时配音响起。
就这动物世界还有配音就很离谱。
“善良的老虎看见瑟瑟发抖的狐狸在哭,就走上前,狐狸以为老虎要吃掉它,愈发害怕,老虎温柔安慰狐狸,狐狸却认真地告诉老虎,说他其实是一个神明,是这座森林的主人,不相信的话可以在森林里走一圈。”
小狐狸坐上了老虎的头顶,揪着老虎头顶的几撮虎毛,指挥老虎在森林里走一圈。
后面的故事,三岁小孩都会,呼之欲出了。
这是个狐假虎威的故事,和原版有一些出入,舞台剧做了点改编。
显然老虎并不知道狐假虎威这个故事,真的就相信所有人是因为畏惧狐狸。
李斯安脊背挨着座椅,一条手臂虚撑在脸颊边,影厅的打光将他侧脸分割成半明半暗,并不清晰。
小狐狸顺利坐上了森林之王的宝座,殿堂金碧辉煌,在最高处的王座上,原本镶嵌着骷髅头、雕刻繁复的黑铁王座,铺上了一层很不符合气质的乳白色长毛绒毯坐垫。
这一团奶白色的团子惬意地躺在上面,懒洋洋地晃着尾巴,支使老虎给它剥葡萄。
而原本张牙舞爪、称霸一方的森林霸主,却收起爪牙,听着这团小东西的话。
仿佛成为了狐狸的奴隶那般,指哪打哪。
王座下一堆痛心疾首的其他动物,眼睁睁看着老虎被蛊惑欺骗却无能为力。
时常就能看见小狐狸坐在老虎头顶上,指挥自己的坐骑、在森林里称王称霸。
许多动物为了帮助他们的大王认清狐狸的坏心眼,不停地劝说,但老虎像被迷了心窍似的一句也不肯听,每当有人说狐狸坏话的时候,爪牙就会毫不留情地露出,涟出鲜血来。
直到有一天,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无助可怜的小狐狸对老虎露出了獠牙,将老虎害得重伤。
这时候那些看狐狸不顺眼的其他动物们一拥而上,去围堵狐狸。
却被狐狸用暴力手段镇压。
已经流血受伤的老虎,这才明白受到狐狸的欺骗,狐狸从来都没有把它当成好朋友过,狐狸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奴隶、坐骑。
老虎伤心至极,但善良的老虎并没有报复狐狸,而是满是失望地选择离开。
作为原本的森林之王,却被驱逐出了森林。
而森林之王原本的旧党,也被赶了七七八八,残暴的狐狸建立了一股以狼、蛇、蝎等动物为主导的属于自己的新势力。
这些动物极其难缠,在短期内彻底控制住了整个森林,彼时魅妖横生而光辉不在。
随着画外音的响起,舞台上黑云缭绕,特效做得十分逼真,颇有几分民不聊生的意味。
而作为灾祸之源的小狐狸就坐在宝座上,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这副乌烟瘴气的情形,尾巴翘着一晃一晃的。
在它残暴的统治下,一群动物起义,想要推翻它们暴戾恣睢的君主,却一次次遭受了无情的镇压。
狐狸甚至让想出了让它们互相举报的坏计谋,逼他们自相残杀。这是最糟糕的时代,也是独属于魅妖的时代。
最终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似乎是觉得让狐狸混得太好,一道正义的光,照到了大地上,直直往这团白脑袋上劈来。
狡猾的小狐狸最终遭到天谴,动物演员猛地将肚子上的纸袋扯开,露出原本殷红的字迹。
在纸皮中央,圈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血红大笔的“死”字,小狐狸嗷呜一声颤巍巍倒下了,脑袋一歪。
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肚皮上的死字很是显眼。
两边放起了烟花,一时普天同庆,森林恢复了原本的光辉。
舞台剧终于落幕,两边红色幕布缓缓拉上。
原本躺着的狐狸演员一跃而起,露出一团圆滚滚来,原来是头灰色的小狼。
所有演出的角色都从两边走出来,并成一排,冲舞台下唯一面无表情的观众鞠躬。
最中央套着壳子的主演实在没忍住,面红耳赤地望着台下面容冰凉的少年,妖耳都兴奋地竖了起来,喃喃道:“陛下。”
旁边的大个头一尾巴抽了过来,警告道:“小心被那个听到。”
小狼就不吱声了,但还是两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场下的人。
舞剧谢幕,白灯彻底淹没在光晕里。
座位上的禁锢得以解开。
李斯安站起来。
那团东西卷住了他的裤脚,刚刚扮演的演员,一头小狼,犹豫着过来两步,似乎是想找李斯安要观后感。
“走开。”李斯安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狼被掀翻了,又一次爬回来,堵在李斯安脚边,锲而不舍地,似乎一定要李斯安说出什么来才肯罢休。
李斯安蹲下来,面无表情,从语气听明显已经生气了:“你觉得你很幽默吗?演得很好啊。”
小狼看着他,从某些角度说,它望着人的角度和貔貅还真有点像。
李斯安忍了半晌,憋着气不对演员发火。
“老虎找狐狸交.配未遂恼羞成怒那段你怎么不演出来?!还是只公狐狸,丧不丧心病狂啊。”
李斯安食指曲成一个圈,弹了下小狼竖起的狼耳朵,小狼肉眼可见的,狼耳爆红,“嗷”地捂住了嘴。
“再烦一下试试,打哪来回哪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他警告这头狼,“再弄我,揍得你们鬼哭狼嚎。”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看了这场乏味至极的演出,李斯安打开影厅锁住的大门,还没等看到严州,就见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里,黑发及腰,看背影似乎在伤心地啜泣。
他有些诧异地上前,也蹲了下来:“小朋友,你怎么了。”
对方一声不吭。
李斯安以为她是跟森林剧组的傻狗们一伙的,只是走丢了,便安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别伤心啊,快点回家吧,一个人在外边不安全。”
对方终于出声了,但声音像砂砾般粗糙:“哥哥,我腿麻了,你能过来一下吗?”
李斯安很热心地上前去扶她,在碰到她的刹那。
女孩抬起头来,被黑头发挡着的半张脸露出来,坑坑洼洼血红一片,毁容烧掉的脸。
李斯安眼泪当场惊吓得飚了出来,险些给她跪下。
但也还好吧,倒也不至于跪下,就是团成了一团,手臂捂着头,声音明显被吓出了哭腔,喃喃道。
“小姑奶奶,救命,善男一生向善,一生向善啊。”
他认出了这就是他在郑莹莹寝室柜子里看到的红衣小女孩,那天就把他吓得半死不活,如今又以这种情形出现了。
他越说越害怕,开始抖了。
然而这个小女孩,属于死人的冰凉手指戳了戳他的腿,李斯安腿颤得更厉害了,想给她跪下磕头,更想把十几年未联系的亲爹召唤出来。亲爹虽然不靠谱,好歹是个佛道中人。
他心想,我原谅你了爸爸,你要是现在出来救我,你就是我亲爸爸,爹啊,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别修闷头禅,来救您亲儿子啊。
没等他把他亲爹召唤,红衣小鬼已经脸对脸贴了过来。
“狐狐。”似乎是很诧异,一张小脸凑了上来,观察着地上抱头发抖的哥哥。
李斯安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狂抖,抖得更欢了,眼泪都快流出来。
他发现上一局把他吓得嗷嗷惨叫的骷髅人看久了还蛮可爱的,比起这阴森森的红衣小姑娘,简直是可爱到没边。
一身骷髅骨架,光明正大地甩着骨灰,唯一的吓人工具还是九阴白骨爪,但人家至少不像个人偶,至少不会总是一动不动在某个场所,忽然如死人般无声地注视他。
“再不睁眼,我就吃掉你的脑子了!”地上身高不足李斯安二分之一的小东西猛然恐吓道。
很有效果,李斯安瞬间睁眼,背后靠着墙壁,被她堵在角落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的笑,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根本不受控制,抖啊抖。
如果这是一场moba游戏,他的撤退功能键恐怕都按烂了吧,全场三百六十度立体循环包围着“救救我”“救救我”的语音。
“无意冒犯。”他双手合十捂在头顶,声音发颤,眼含热泪,脑袋连连拜,“姑奶奶,小姑奶奶,你要多少纸钱,我都给你烧,我是个好人,我,我还给你请法师,我们全家都拜你,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无了我爷怎么办啊,呜。”
他看上去真的很害怕了。
小女孩后退了一步,将鬼气森森的僵硬面容离他远了一点。
李斯安仍旧不敢直视。
小女孩忽然朝他张开手掌,李斯安睁开一丝的瞳孔倒映出那手掌心。
她左手上躺着一个白天鹅芭蕾舞的人偶,小女孩的右手掌心里躺着一个黑天鹅的人偶。
都是芭蕾舞娃娃。
这是要他做出选择,拿起其中一个玩偶。
黑白天鹅只能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