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飘窗被风吹得高高拂起。
空无一人的临时教室里,桌子乱糟糟摆放着,断了的桌腿七零八落,一些作废的草稿纸被风声吹得窸窣作响。
讲台桌前,卫离环着双臂,手掌上还滴着鲜血,他站着和李斯安坐在桌子上的高度基本持平,轻而易举看到李斯安两只激灵竖起的狐耳朵。
两条长腿从桌子上垂下来,李斯安两只手撑着桌子,看姿势像是极为防备,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眨了两下眼睛,瞧着脑袋像是不大清楚。
卫离去拿抽屉里的纱布,包裹手上伤口,岂料就在卫离低头的那一刹那,李斯安兀的窜起,跟一道闪电似的朝着门外飞了出去。
他的额头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实物,挡了去路,卫离一只手抵着他脑门,整个后背砸在门板上,冷笑着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一句骂人话脱口而出,身体试图往后滑,但后颈被对方把住了,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以为对你,我会放松警惕吗?”李斯安头顶响起一声很冷的笑,李斯安一下静了下来。
卫离胸膛气得起伏,连多看他一眼都像喘不过气来。
“我像个疯子一样找了你百年。”
男人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听说你现在又叫别的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骗我说你叫姬安,要不是你的小蛇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你叫季绥。”
“你债挺多啊。孙子。”
李斯安全程沉默听着:“认错人了,朋友。”
提着李斯安后领子的手瞬间紧了一紧。
李斯安:“我有医院的联系电话,你要不要。”
卫离:“你,好啊。”
“你能不能松手,别抓我脖子,脖子要断了。”李斯安叫道。
卫离松开他的脖子。
李斯安成功落地,站稳了步子,深呼了口气,他的手按在脖颈上揉被一碰就淤青的位置,语气郁闷地解释:“我就真的意外路过,朋友,你找的那个人想必是什么人中龙凤吧,我听到过他的名字好多次,想来那位季绥一定很牛逼,如果你真的要找他,我可以给你提供我知道的线索,但是你不要因为他跟我长得一样就迁怒我这样的无辜路人。”
他那一头白毛也很赞同他的话,尤其是两只狐耳,耷了又竖,在半空翘了两下。
卫离放下了手。
李斯安的手指指门:“我的好朋友需要我去打怪,我先去。”
他的脚步慢慢往后缩,卫离看着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在他背对往后走时,忽然出声。
“你这副样子,确定还能见他吗?”
李斯安的脚步停了下来,背对着卫离。
卫离的手贴在心口上,里面空荡一片。
那个位置,原本有一颗沉甸甸的心脏,那里凝聚妖族所有的力量,也是每一个万妖族人最宝贵的东西,卫离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你觉得我的力量能让你永远维持那副样子吗?季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力量也会有衰竭的一天。”
“你不想承认,那你的头发和耳朵又是怎么回事呢,尾巴都要挤破裤子了,季绥。”那声音提在嗓子眼里,拖长了调。
李斯安的手下意识往后,想要去确认裤子是不是真如卫离所说被尾巴挤破了。
像是被他的做法蠢到愉悦,脑后响起一声嗤笑声,李斯安也意识到他的裤子并没有破掉,整张脸因为受到蒙骗而红了大片。
卫离语气又放缓了,轻柔宛如呢喃:“这儿连适合你的帽子都没有,耳朵被压痛了你也只能蹲在地上哭,没有特制的一切,粗糙的被子会把你皮肤磨破的,跟我回去。”
“你的小蛇,你如果想要,我可以让她回来。”
见李斯安没有反应,卫离脸孔发沉,语气带了丝生硬:“你要是喜欢那个大玩具,我也不是不能把他抓给你。”
李斯安脸上才有了点动静。
并不是为卫离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糖的行径,而是因为他脑海中突兀浮出一副超级怪异的画面。
齐婴摆着张臭脸,手里握着消毒喷雾,对着卫离的脸一阵扫射,妖族倒也没那么注重卫生,但是这强迫症会不会要求它们将每一颗獠牙都经历过一番堪称恐怖袭击的消毒后,再准确无误地咬在没有一根毛发的动物熟肉上,不对,那可是齐婴,在这个前提下,这洁癖怪大概率会威胁它们用公筷?毕竟咬同块肉大家的口水就混在一起了。
斯文人。
光想想,就很好笑,李斯安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幅魔性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憋得很辛苦才没笑出声来。
把齐婴放到万妖去祸害妖?得了吧,来投诉的可太多了,光人都顾不及了。
李斯安为右眉心的红痣忧愁了一天,被说动了一二,但那抹懒散即刻就打消掉了,他神情认真道:“都说了啦,你真的认错了兄弟,就算我有尾巴,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只狐吧,世上狐千千万,你怎么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只呢,只是有点点像而已,况且,下雪还没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你这样的说话方式真的很无理取闹强词夺理诶。”
那声诶字未完,李斯安的下巴就一紧,卫离兀的伸手,捏住了李斯安的下巴,径直帮他闭上了嘴。
李斯安的下脸颊被一双微粗糙的手捏紧,颊肉微微鼓起了些,他呼吸有些艰难,声音当即弱了,一个转折:“但你说的那个什么怪名字的我有点印象,我做梦看见过一只狐狸坐在高处,对我笑,还以为是幻觉,就真的。”
话就没说了,因为李斯安察觉到卫离根本没有在听。
卫离眸光毫不遮掩,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从上俯视下来。
李斯安曾经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从高处落下的目光,虽说他后来变高后也总喜欢勾人肩膀,享受低头看小矮子们的快乐。
李斯安垂下眼皮,并不和卫离对视,而是看着地面:“叫你去医院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只是骂你有病,只是看你的手放在心口上。”
李斯安的话戛然而止,一张咫尺之距的脸蓦然贴近,卫离扣着他下巴往上抬,同时俯下唇去。
卫离在十三层楼梯里的那些教训似乎全忘了,就要亲下去。
李斯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空教室,李斯安手掌泛红,眼睛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神情浮现出一种呆呆的慌乱。
卫离那张俊脸被他打偏了过去,李斯安的掌心还在微微嗡鸣,不知所措地举在半空。
那时他脑海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你妈的,就算是齐婴都不敢亲我。李斯安整张脸由红转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角已经吓湿了。
卫离也不生气,露出一个阴鸷的笑:“还说不是你吗?季绥。”
李斯安原本好好的脸色冷了下去,狐眼也冷若冰霜,极凶地瞪着人。
但他瞧人的样子着实让人发昏,睫毛纤长浓黑,皮肤又白,像一盏吹弹可破的瓷,倒显得乖极了,虽说发丝凌乱。
卫离的身体如一堵墙挡在他面前,眼里晦暗:“你偷了我那么久,连吻一下都不可以吗?”
李斯安脸上流露出很淡的屈辱意味,他眼尾红得很厉害,僵硬地往外走。
“叫你带来的臭道士滚开,你的东西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你要就自己跟我拿,大可不必再找外人。”
说到道士时,卫离的脸上明显有一丝的不解,但是李斯安并没有看到,他整个人如同受了刺激那般往外走。
卫离说:“你觉得我是不愿意给你吗?”
“我管你给不给。”
原本的拴住的门被李斯安一脚踹开了,只留下门板落下的回响。
李斯安在路上跑,眼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了,他忍着溢上脑门的腥涩,眼睛睁圆了往前走。
悬挂在校门口的铁门屏幕上漆黑一片,上面被威胁捆绑的学生录像消失不见,他路过的按照屏幕里应当出现的学生也不见了。
李斯安在偌大空荡的教室里往前走,在他以为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如有所感,眼睛转向了那一日玻璃窗内的位置,同样的位置里,站着张鸾千和齐婴,只有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新的开始,是创新。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亦正亦邪,不正不邪。”
“做过的事,可以当它没发生吗?”
“祸及子孙。”
“可总有人不信鬼神不信人。”
“他信鬼神吗?”
“他不信。”
“那你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知道傩舞吗?”
“嗯,汉族的一种娱神舞,在江西一代曾经盛行过。”
“人戴面具则为神,摘面成人。”
“真面假面,何为神,何为人。”那不知是谁的笑声略显得苍白,“扮演神面的人,即使扮演,神面被误解为神。”
“可总有人自以为比肩神明。”
李斯安停下来时腿还发软,他走不动路了,还是一步步挪地走,才找到的他们两个人,张鸾千正偏过头和齐婴讲话,齐婴的眼睛看着窗外,显得很空。
齐婴猛然打断了张鸾千的话,如有所感般转过头来。
在身后,李斯安就站在那里,显得精神不济,两人隔空对视了几秒。
一撇嘴,李斯安的眼泪就大滴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