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屏住了呼吸,白耳发抖,抱紧了怀里的八音盒,银瞳透过柜门的缝隙往外张望。
忽然,一道赤红色的瞳眸一闪而过,紧接着,黑色龙角和鳞片擦过缝隙。
李斯安惊得后退,整个后背猛地撞上冰凉的木板,衣柜外响起门咚咚的碰撞声,有人在外面试图打开门。
他发现他了。
卫离没能拦住,齐婴,或者说被异化的怪物一开始就奔着他来的。
门响起很沉重的撞击,李斯安深呼吸,猛然推开了柜门,一道白色影子倏然蹿飞了出去,柜子里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安静的八音盒。
与之相伴的,另一道光飞滑了出去,速度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能力范围。
李斯安只剩下本能反应的跑,他慌乱间快速穿梭在黑暗里,仿佛草原上被追杀的羔羊,听到那种带着血腥气的同伴的惨叫,在惊吓中不知所措地奔跑,发丝也沾上了灰尘。
李斯安发现门是开着的,他过去时影子会被照亮,也许能以此骗过身后的眼睛,只要他动作够快,另一侧是黑暗楼阁,李斯安做了个假动作去误导对方,身体却已快速朝衣柜腾空飞去,他微撇头,看到怪物也跟着朝光亮处飞去。
李斯安大喜过望,以为能逃脱出去,翻身跃起,可一阵更强劲的力道兀的从腰后传来,等李斯安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罩下一个沉黑的影子。
纤细的腕骨被一双大手紧紧抵在门上,黑色鳞片内的肌肉从后贴到他的腿根,将他整个堵死在柜子角落里。
蹲伏已久的怪物居高临下。
李斯安想挣脱,禁锢着他的那双大手却重若千钧,怪物好像极为疲惫似的,只将他堵在那里,就低下了头,李斯安肩上一重,粗重的呼吸铺洒在他脖颈边。
李斯安的心跳得极快,有一种快被吃掉吞噬的错觉,连眼睛也熏着热气,但他依稀能辨认出怪物额头上骇人的鳞片。
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阵子,没有任何动静,方才那个怪物就佝着身体,将头轻轻放在李斯安右肩上。
李斯安犹豫间开口:“是你吗?齐婴。”
怪物的头轻微地弹了一下。
那一声好像在默认那般,李斯安放下了警惕,望着肩上沉重的那颗头,忽就心软了,伸手轻轻地拍了下怪物的后背,衣服底下好像也布满了层层鳞片,扎手得很。
怪物浑身一震,原本紧箍着李斯安的手放开了,头有点胆怯地抬起来。
那高大的影子将李斯安罩在身下,镶嵌鳞片的脸能看出之前英俊熟悉的原样。原本总是寡淡冷漠的丹凤眼染上猩红,异化的魔瞳显得空洞,像是悲伤到极点,又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像可怜的小怪物。
李斯安的手松开了,又忍不住去摸他,他就主动地俯下头来,眼睛看似胆怯地望着李斯安,将他满是血和伤口的脸贴在李斯安手掌上摩挲。
上面的鳞片很硬,那双寂寥的眼睛让李斯安忘了它们毁灭性的力量。
李斯安心头觉得有点怪异,明明自己也被蹭得很害怕,鼻子却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下,眼冒泪花:“齐婴,你好可怜啊。”
李斯安踮起脚来,手掌去贴齐婴的额头。
他口中可怜的怪物咽了口口水,将头低下来,赤红瞳孔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斯安,像个毫无攻击性的大型玩具。
隔着一扇衣柜门,东倒西歪的八音盒如警告般打开了来,金属簧片陡然发出尖锐的音乐声。
李斯安完全被眼前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浑然未觉,他双手捧住齐婴的脸,眼里水光:“齐婴,是我啊,你看看我,你能说话吗?你记不记得我。”
看了十几秒。
齐婴的喉结耸动了下。
“安安。”
李斯安想说我知道该怎么通关了我们回家吧,手腕却被一双手掌紧紧抓住了,齐婴眼睛里的空洞完全消失了,好似忍受不住,卸掉了虚假的伪装,烧着真实的七情六欲的火,赤红色的瞳孔亮得惊人。
黑暗里李斯安被迫仰着头看他,几绺发丝横过高耸鼻梁,落到嘴唇中间,强使自己镇定,但他整个身体在轻颤。
“你。”
李斯安心头腾起一丝不安。
因为齐婴在用手指指腹摩擦他的腕骨,一次次带有暗示地重重擦过,李斯安有点眼冒金星,神经紧绷,紧张高竖的白色狐耳边萦绕着齐婴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齐婴,你别,别做那么奇怪的事情。”
齐婴看着他的眼睛,满眼里倒映出一双局促不安的银色眼眸。
李斯安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发抖:“你这是要,要。”
齐婴俯下唇来,堵住了他后半截的话。
嘴唇被碰到的刹那,李斯安瞳孔有一瞬间的空了。
他浑然呆滞住了,齐婴的手指压着他下巴,将嘴唇附了上来。
这个动作像自然而然,肖想了几千遍后的侵犯。
李斯安维持那个木掉了的僵硬姿势,齐婴只是静静地将唇贴到他嘴唇上,就不动了。
窗外的天空里,张鸾千剑下,钱魁周身的铜钱转在半空里,铸币铭文如生魂般浮起,铜钱中央小孔赫然如金门大开,与雷电相喝,七颗北斗星亮如荧惑,天地被惊雷撕开一道银白色的裂缝,雨点倒泻而下。
倏然放大的脸靠得极近,暴雨中窗外雨点砸入泥地的窸窣都别样清晰,齐婴的手指微颤地摸上了他的脸,李斯安倏然紧缩的眼睛里,倒映出玻璃上昏乱砸下的雨点。
暴雨顷刻冲刷,摔进了窗户。
齐婴的后背被倾泻进的雨水打湿得彻底,绝望的月亮,荒郊的雪松,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雪松树,大颗水珠从齐婴发梢上滚颤到李斯安的唇角。
李斯安发烫的脸颊像在阵阵冒烟,整张人从耳朵尖红到了手指尖,眼皮因难为情地不停颤抖,抖着水光,像忍受不住就快哭出来。
齐婴沉默地抵着他,像在等他适应,却不肯放过。
李斯安反应过来,像受到了极大刺激般,通红着脸用力去推齐婴的肩膀,他的手指滑了下去,指缝被齐婴强硬地填满了,反压在了门上,与他十指交叉。
“齐婴!我是不……不会和男人亲嘴的……唔。”
余光里看到苍青色天空里一闪迸裂的电光,风就来了,一个熟悉人影呆呆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卫离手里握着那柄红色暖玉从掌心滑了下去。
雕刻的玫瑰玉瓣叶尽数淡去,像一颗心脏。
李斯安没能来得及注意。
齐婴的额头与他相抵,滚烫地碰在一起,李斯安脸上滴落下什么湿了的水,不知道是谁的。
齐婴半身陷在光影交错的阴影里,窗外伸出攲斜枝桠挡住他身体,很绝望地笑着。
头顶是雷声轰鸣,暴雨瓢泼。
李斯安被他的笑声吸引,抵抗的动作顿住了。
齐婴眼里却添了几分暴虐。
那是不加掩饰的,泛出欲.火横流的旖旎色,比他还要病态几分,额头上的龙角在淌血,因自残碎掉的鳞片,落到凉薄的眼梢。
李斯安呼吸全乱了,他忽然又觉得齐婴好可怜,像那种真正阴暗不见光的怪物,只能在黑暗中哭泣。
李斯安忽然烦躁地想,不就是一个吻吗?亲一下怎么了又能怎么了,他怎么能小气到亲他一下就要翻脸呢,别人不可以可是这个是齐婴诶,让他亲一下又怎么了。
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他鬼迷心窍了,探出一截小小的软舌,在齐婴唇心轻轻舔了一下,他想舔掉他的眼泪,碰到的却只有嘴唇。
李斯安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刚刚跟他玩着塔罗的恶魔。
是魔鬼在引诱他。
他看不懂那张魔鬼牌,就像看不懂神明给他命运的指令。
齐婴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雪松树的枯枝发出脆响,那怪物绝望地站在光里,专注又满眼泪地望着李斯安,如果被异化的怪物也有眼泪的话,那种烧红如残阳血般的眼睛。
嘴唇分开时,李斯安掌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好像那个吻就让李斯安安静下来了,他揪着齐婴衣领仰起头,满眼星星似的在闪动,像在说完蛋了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
齐婴倾身吻了下去,他的手指插入李斯安的长发,以吻撬开那温软的唇齿。
他们的呼吸全都乱了。
光亮的滴液在半空中悬浮涌动,电闪雷鸣,白紫色的雷像霹雳般在巨大的天空上,笼罩出一层结界。
李斯安的后背猛然撞上柜门,一双粗大的手从后箍上了他的腰,李斯安脚下悬空,不得不环上齐婴的脖子,被齐婴抱着抵在门上,黑暗的空气里响起面红耳赤的声音。
李斯安脑后的银发像深海似的铺洒开,那对狐狸眼的睫毛根部沾了湿湿的水光,难受蹙起,剧烈的吻侵夺口腔里的空气,齐婴像失去理智那般,含咬着他的唇。
李斯安身体发软,在一次次的掠夺嘴唇几乎合拢不上,银丝顺着唇角淌下来。
齐婴的鳞片龙角还未消退,赤瞳像烧着大火,亮得惊人,高挺的鼻梁紧抵着李斯安面颊,凶得像是想将他吞吃殆尽,粗鲁地叫他的名字。
浩荡如蜉蝣的光点从窗外飘入,在他们肩上起伏飘舞,落满衣肩每一寸。齐婴的手指插入李斯安的发顶,撬开唇齿。
他暴虐又急躁地索吻,迸溅在呼吸里,怒气汹汹染指仅余的呼吸。
大脑几乎是空白一片,李斯安被逼得侧过下巴,齐婴就强硬地拖住一整条湿滑的舌,凶悍地吞吃,李斯安有点受不了了,手指按在他胸膛上往外推:“齐婴……你慢点。”
衣柜里的八音盒的发出清脆的声音,簌簌漏风的声音吵得惊人,齐婴根本不肯放慢,唇齿滑腻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地搅合在一处。他甚至强硬地拖出李斯安的舌头吮吸,用嘴唇裹住一整条湿滑的舌头,一旦见李斯安有往回缩的意图,就会遭到更深地吞咬。
唾液、血迹、腥气糅杂在一起,浸入寒夜里。
李斯安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更何况被他这么按着往死里亲,连呼吸都在喘:“齐婴……齐婴,够了我,嗯。”
鲜红的唇珠上碾压出了泡沫,蜿蜒地顺着湿漉漉的下颔往下滴,他脸上难□□露出脆弱失神的神情,眼睛也红了。
唾液分泌地越来越多,不可抑制淌了李斯安满下巴,齐婴吻过殷红的舌头,那种本能几乎是无意识的,将李斯安整条软舌舔舐得湿漉漉。那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极具侵犯性,下颔线上的鳞片偶尔剐蹭过,李斯安手脚都失了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凑近的脑袋。
李斯安的嘴角被齐婴用唇碾压出了唾沫,全都淋过下颔,不住地往下滴,甚至滑入锁骨前襟。
李斯安的嘴角还带着银丝。
这是李斯安第一次在齐婴脸上看到这种毫不掩饰、想将什么占为己有、如同幼稚孩童要抢玩具似的蛮横。
李斯安想爬出去,又被拉着手腕拖了回来。
他的两块肋骨被紧按在掌心下,满头散开的银发穿过齐婴的指间,如同催化剂一般,李斯安挣扎地握住齐婴头顶的角,想要将齐婴从身上推下去。
还亲还亲。
虽然齐婴看上去被怪物折磨得可怜,可李斯安瞧上去更可怜,嘴巴连唾液也含不住,下巴被齐婴用手指按着,小巧精致的唇珠被亲得红肿了。
“安安。”
可是齐婴的鼻尖抵着他,李斯安呼吸也发喘,眼里全是水,哀声说:“我没有力气了。”
他整张面孔因为方才的吻到窒息而红得一塌糊涂,也可能是羞怒导致的,两只狐耳软趴趴垂下来,有种被欺负惨了的疲态。
齐婴才慢慢松开手,将他抱着放下来,李斯安整个下巴靠在齐婴肩上,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把我嘴唇亲破了,你让我怎么去见人。”
齐婴沉默了。
李斯安爬下来,他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膝盖,忽然哭了。
齐婴拿起他的手,带着他的手在自己右脸颊轻轻打了一巴掌。
李斯安睁大一双泪眼。
方才的怪物再不复种种可恶行径,低着头,很悲惨地开口:“对不起。”
李斯安也不是完全因为齐婴亲他才被弄哭的,毕竟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的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睫上挂着泪珠,一张脸微微偏着看齐婴:“你现在知道你叫齐婴了?”
“我错了。”
齐婴额头上的角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消退了,只剩下脸颊上少许鳞片,好像方才的病态只是一场幻觉。
“我把你害惨喽,可是你也把我害惨了。”李斯安心说。
由于李斯安又不说话了,齐婴就陪着他沉默,像是在等他宣判最后的结果,但是李斯安的脑袋陷进手臂间,声音恹恹的,不知道在回答谁的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有过去,有未来的。”
过了好半晌。
李斯安两步爬过去,双手揪起他衣领,一字一句:“齐婴,孟齐婴,你又多欠了我一个吻。”
齐婴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显得有些迟钝:“……算在总账里可以吗?”
李斯安认真想了想:“要加利息。”
齐婴说:“你加。”
李斯安眼睛看着他,威胁道:“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齐婴:“好。”
李斯安松了口气,忽然恢复过来,脸上展开一个笑。
“齐婴,齐婴,你知道你刚刚怎么了吗?”
齐婴脸上的鳞片还没有全消,被黑色阴影挡了大半,此刻被血脉支配的理智一点点回来了,连声音都是一顿:“安安。”
“你被魔鬼迷惑住了心智。”李斯安大声说。
齐婴谨慎说:“啊。”
李斯安说:“我也是呢。”
齐婴恢复黑色的幽深瞳孔盯着李斯安看,李斯安喉咙有点发痒,很怕齐婴说出一句是怎么被魔鬼迷惑的我想再看一遍。
李斯安怕他说话,又怕被他一直看着不说话,故作轻松“噔噔”两步往窗户跑去,刚刚大雨倾盆,现在风雨是停了。
可外面也已经被打成废墟啦,没有一处完好。
暴雨后阴沉漆黑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只剩下北斗上七颗黑不溜秋的星星,渺小而孤零零地缀在风雨夜里,黯淡地闪着微弱的光。
李斯安忽然惊喜道:“齐婴,看,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