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探出爪子,往半空虚抓了一把,空中漂浮的半透明浅蓝萤火被他的肉垫扑散了,往四周飞去。
他好奇得紧,东瞧西看,有时候扑两下半空里的蜉蝣,那些蜉蝣在他头顶飘过,狐耳朵忽然竖了起来。
在他身后,忽然响起了哀哀的歌调女声。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那是一种虔诚且悲伤的祷告,他转过头,看到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由蓝色蜉蝣构成的女人虚影,裙摆长垂至地,抬首遥遥地往远处盼望。
李斯安诧异地望向张鸾千,张鸾千的手正郑重地拿着罗盘,源源不断朝外散发出金光。
无限、虚无,李斯安琢磨方才张鸾千说的那两个词,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就像要被震飞了。
战鼓从谯楼上响起,紧密慌乱的鼓声伴着乌鸦不详的啼鸣,女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在四周的土地之下,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震感之大,连李斯安都开始抖动,他的爪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圆脑袋,朝四周望。
以他们为中心,蓝色虚无的空间里浮起了犹如兵马俑般的幻影,有的握着刀,有的举弓,有的是骑兵,骑马佩剑,更有的有的光点犹如使臣般遥遥立于那些甲胄士兵的最前端。
在这些宛如兵马俑的旁边,站着一支形制不同的军队,但大同小异,也是那些武器,以他们为中心为圆弧状,每个地方都站满了由蓝色浮游构成的军队,数去共有七支。
出人意料的,其中的一个使臣忽然开始动了,步履朝最近的“国”走去。
饶是李斯安,也有被镇到了,一时紧挨着脚下,一动不敢动。
注意到这些东西们并不会伤害他时,他慢慢放下心来,忽然就明白张鸾千画在纸上的意思了。
还真的是复盘。
交织的兵戈声相接,令人胆寒的铁器碰撞,依稀能嗅到从尸体上流淌而下的血腥气,从视觉到五官,都被张鸾千掌心上小小的罗盘掌控。
他们方才那一盘棋确实下得很精彩,秦穆也并不差,一开始就是碾压式的攻击,以绝对的压制力去针对张鸾千,而张却在步步防守,若不是后期,秦穆仍是猛攻的策略,失了心态,漏洞渐显,否则不会失去先机的,张鸾千在排盘时,前期布置的那些守子不知何时变成攻击的利器,难怪会逼得秦穆渐渐吃力起来。
李斯安注意到这些无论怎么走,这些幻影都是避开他们的,他侧了下身,往底下看。
虽只字未写,也无一幻影,但他却敏锐地发觉,他们所站的位置,似乎就是方才棋盘上的天元。
位于整个棋盘的最中心,周。而张鸾千的意思,是要他亲眼看着这场战鼓打响,他们作为旁观者,意识最亲密的接触者。
棋局末端,所有战败者都消失了,最后一柄旗高立着扬起,那战车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驶来。
由战胜的那个来取天元的人头吗?
李斯安脸上的神情瞬间消失殆尽,几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蓝色浮游构成的战车朝他们行驶,却在快碰到他的刹那,倏然消散,变成无数个光点,涌向高处。
张鸾千眸子被这些光点照亮,抬起头来,对着虚无,不知道是在问谁:“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李斯安的眼帘垂了下去,自顾自地答。
张鸾千垂眸。
李斯安蜷在地上,明明是一只还没有张鸾千的鞋子高的小动物,那一瞬间,张鸾千却仿佛看到了一个面容极为阴郁的少年,在冷冷且讥讽地笑着。
手上的罗盘放了下去,在挨到桌面的刹那,那些金光蓝点瞬间消匿,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罗盘。而李斯安安安静静坐在纸上,犯困似的,垂着半边狐脑袋。
周围是普通的心理教室,窗外传来来自操场学生们热闹的体育课的说话声。
李斯安拿了条尾巴对着张鸾千,这是他对人表达蔑视时会用的动作,但显然张鸾千并不知道,转了个方向,望着桌上一团,温和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斯安原是不想再理会,奈何对方态度太好,想了想,还是说:“刚刚你身上那些是什么?”
“哪些?”
在方才的光幕里,张鸾千的身体的各个脉络都变得肉眼可见,仿佛透明般,汇成青蓝色红色的交错纹路,红的像血管,蓝绿的经脉错杂,五脏六腑分布其中。以肉眼可见的金光星星点点浮起,柔如水,流如气。
随着张鸾千的呼吸,那些金点在体内游走跳跃,甚至会随着情绪变化而分布呈现在身体各个脉络里。
张鸾千解释道:“这是“元炁”,在道门口中,是产生和构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也叫先天真炁,代表无极,五脏六腑经脉尽通于此,因此而存。”
见李斯安不明白,张鸾千又说:“用现代的话,也可以叫做第四态,等离子态。”
说到等离子态李斯安依稀明白了一点,由等量的带负电的电子和带正电的离子组成,电子在脱离原子核的吸引而形成带负电的自由电子、它与带正电的离子共存的状态,同样形成的物质叫等离子体。
越说越奇怪了。
李斯安说:“再见。”
他作势要跳下来,但见张鸾千也没有阻拦的动作,便又回来了,因为张鸾千看上去确实很真诚。
李斯安说:“真的,朋友,说个假话吧,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神之所以设下bug,本来就是勾引人去了解,那些了解了的人都会变成bug,陷入循环,所以世界才会没有终结,好奇害死猫呢,主动去了解,了解得越多,就会有被初始化变成几个烙入地球的小数点的可能。”
张鸾千双手靠着桌子,微倾下头来,盯着李斯安看。
李斯安爬到张鸾千的鼻梁边,望着两只黑眼珠子,轻咳了一声。
张鸾千说:“这有点像工业公会的意思。”
“哪个公会?隶属官方的那个?”李斯安诧异道,“钱魁不是说没有名字吗?”
“但是我们私下里都是那么叫它。”张鸾千说,“一些家族对工业公会进行分析,得出过某些结论,他们认为现实梦境都由无形代码组成,这串代码掌握在更高维生物手中,三维世界为高维掌控就像人类用软件设计代码,而代码里的生物丝毫无所知,而程序的修复者是一群设定好的冷冰冰的数字。虽说这个维度已经被惊游打破,并且在某种层次上,已经合而为一。”
李斯安基本上能听懂。
“入此门者应将一切希望留在门外。”张鸾千忽然说。
李斯安一愣,这个话,他曾经在那大片密密麻麻的骷髅墓地最外端的标牌上也看到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一句。
他脸色凝重:“门是什么东西?”
“门,就是门。”
李斯安:……
“没有别的更浅薄简单的解释吗?”李斯安说。
“就是门啊。”
李斯安:“好,你.妈就是你.妈,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张鸾千隐隐感觉到李斯安似乎有些有些不悦,咀嚼着这些词,还没等张鸾千弄懂其中的情绪,李斯安态度缓和下来,他仰倒在桌上,抬起一只小爪子,银瞳倒映出一只淡粉色的肉垫,在半空舒舒收收。
可恶,忽然好想踩齐婴。
后面连着蓬松柔软的小白尾巴也不自觉轻轻晃动起来。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吗?”他问。
这幅样子实在有失威严……已经到了有失尊严的地步了。
张鸾千手指着天,微微一笑:“缘到自然。”
看来是没得谈了。
见李斯安要爬开,张鸾千在后边温声嘱托李斯安,说有事情来找他就行了,李斯安认真地往外爬,去找自己的坐骑。
他往门口爬去,三班还在上课呢,讲台上传来抑扬顿挫的教学声。
“它是政权一次少有的和平交接,并没有使国家陷入内战,而当代不同,他们通过毒化的文章改变青年的思维,在畸形历史观推动下,培养年轻人仇恨现实仇恨国家的心态,不然那么多精日分子怎么来的你想想,下一步就是激发民族矛盾……他们说那些人那几个事件,怎么能把个体放大来否定他的历史性呢……”
李斯安在门口等了一会,本想等他们下课再进去,但想想下课没准人多没那么隐蔽,便抬爪往里去,那一刹那,忽然响铃了,李斯安的动作顿在原地,急忙往后撤,靠在墙角等老师走出教室。
他正扒在墙角看呢,忽然听到脑后的头顶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快看!”
李斯安脸色一变,他咽了口口水,缓慢地转过身体,抬起头来。
在他头顶,几十张脸从上而下俯视下来,脸上挂满了笑容。
李斯安蓦然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墙壁,冷汗簌簌落下。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
紧接着他身体一轻,原地腾空,就被人一把抱起,捧着宝贝似的往教室里送:“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哇?!!从哪跑出来的?是我们学校的吗?”
“你看它眼睛好像琉璃啊,它吃不吃胡萝卜,我这刚好有。”
李斯安麻了。
他弱小无助地坐在中央,用女生握着小胡萝卜往他嘴边送,见狐紧紧闭着嘴,还很诧异:“它怎么不吃胡萝卜。”
他可是狐狸啊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