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水底,浅蓝水光浮动,洒在齐婴高挺鼻梁上,像神祇造的雕塑般难以接近,从瞳色到神态,都是如出一辙的冷。
李斯安的脑袋还掌在齐婴的掌心里,知道自己犯错了,吐完泡泡,还讨好似的蹭了下。
一双水滢滢的狐眸靠得很近,湿软的嘴唇沾了水色,漂亮得像在邀吻。
齐婴看到底下深不见底的水,黑黢黢像是延伸到阴冷的地狱。
越是往下,越是冰凉刺骨,不见天光。
唯一一束光落在黑暗里,分明是罪恶。
李斯安不知道为什么齐婴要摩挲他的脸,他瞳孔里泛出淡淡的诧异,想贴得近一些,却又被拉开了距离。
他的腰上碰到齐婴的手,李斯安对别人的触碰很敏感,难免颤栗,痒得往后缩,却被牢牢箍住了,那双大手在后面,不容置喙地将他往上送。
李斯安吓得扑腾,想去拦齐婴,他老师还在上面,别啊。
奈何齐婴根本没有理会到他意思,生怕他淹死还是怎么的,硬生生要给他弄上去。
最后两人挣扎了半晌,一个狠命要上去,一个死活不肯配合要待在下面,好半天,拖拖拉拉,齐婴才勉强将李斯安捞回岸上。
冬天的池水称得上冰凉刺骨,李斯安原先很冷,因为心理原因,他起初并不觉得冷,但上岸后,那点冰冷慢慢回来了,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喷嚏。
严恒早在上面等他了,一眼准确无误地扫到了李斯安,几乎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李斯安:“嗨……嗨老师?”
有人陡然喊道:“等一下,刚刚那个牵狗的长衫小哥呢?!”
周围人都慌张起来,想起还有人没上岸,一个个都往池塘里搜寻,李斯安哪想和严恒对线,也飞快混进搜寻队伍里,着急喊道:“老王!老王你在哪。”
严恒也知道事情紧急先后,顾不得料理李斯安的事情,几个会水的跳下去救人。
终于,那端浮起一个影绰的人影。
貔貅在水里,大狗脑袋后载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原是紧紧抱着只狼狈的王启,居然被貔貅拖着一路游到了河岸。
最后虚惊一场,人群齐了,在上面盘点人数,数到最后人头少了一个。
李斯安满是惊吓,忽然叫道:“齐婴,齐婴呢?”
周围人都看向四周,并没有齐婴的身影。
李斯安明明记得是齐婴给他送上来的,他以为齐婴还在湖底,顿时吓坏了,嘴巴一扁,转头泪汪汪地要下水救人。
王启使劲拦他,貔貅也咬他烧焦的裤脚,不让他干出什么事来。
湿漉漉的两人一狗很引人注意,严恒说:“李斯安。”
“齐婴没在下面,我看见他上来了。”
李斯安才偏过头,皱着小脸,像那种哭得眼泪稀里哗啦的臭小鬼。
严恒看了眼他,仿佛多看两眼额头都像是要青筋暴起了。
李斯安都以为严恒要发火了,但是严恒只是让他们先回去别冻感冒了。
李斯安难受地朝左右顾盼,想找到他走丢的朋友。
忽的脑袋一暖,整个后背被毛毯裹上了,驱散了原本冬日的寒气。李斯安低下头来,看清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下的一圈柔软的软绒,厚毛毯上的标签还没摘掉,显然是从最近的便利店拿过来的。
他意识到齐婴刚刚不见是去干嘛了,眼睛抬了起来。
齐婴贴在额头上滴水的黑发,嘴唇冻得青紫,身上湿透的衣服贴着肌肉,呼吸在寒风下冒出阵阵白雾。
李斯安原本很生气甚至想锤齐婴,忽然没忍心打下去,只是眼睛气的发红,怒瞪着齐婴,齐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也直愣愣低下头,不明所以地跟李斯安对视。
李斯安冻到泛红的耳朵尖藏进被子里,呼吸也有了点均衡的暖意,张开了手臂,示意齐婴也进来。
齐婴说:“我不冷。”
李斯安:“那你抱着我,我冷。”
可是大街上不能搂搂抱抱呀。
况且齐婴只买了一条毯子,根本不够两个人用。
李斯安:“那毯子裹着你,你裹着我,不就好了。”
大街上也不能脱衣服,也不能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初冬的街道上走回去。
这样想着,他根本不理齐婴的想法,把身上的热源展开,一头往齐婴怀里扎。
齐婴伸手,护住他额头,防止他磕伤:“小心。”
王启抱着狗,打了个喷嚏:“能不能先回趟家。”
下午再到学校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李斯安裹着被子喝了好半天姜茶,才将那些凉意浇热了,即使到了学校还是抱着热姜茶,一边抿一边玩他的小黄鸭。
直到下午学委来收作业,李斯安才反应过来,什么作业,他根本没做。
李斯安这才慌了神,左顾右盼想找人帮忙,谁知附近一片都被韩仁特意打过招呼,不要借人抄作业,尤其是某人。
李斯安急了,一双手飞快地在那龙飞凤舞地写字,一手好草书,同时左手不忘捏塑料小黄鸭,他捏了两下小鸭子,小黄鸭玩具就叫:“嘎嘎。”
离着快下课的时间,又有人过来催了一次:“下节课交语文试卷了。”
李斯安终于放弃,好声好气地问后桌借作业。
申南雅听了半天李斯安的新玩具叫嘎嘎,眼睛抬了下:“韩老师不让我跟你说话。”
“嘎嘎嘎。”
申南雅说:“安安,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写。”
“嘎嘎。”
“鸭鸭。”李斯安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原本顿住的脑袋忽然一歪,不确定地盯着他的小黄鸭,“鸭鸭?”
申南雅:……
后边一桌的忍不住笑出声来:“草,你别搞班长。”
“嘎嘎。”小黄鸭被他手指捏着,又叫了两声。
申南雅忍无可忍,语气倒是冷静了:“你要什么?”
“你能借我抄一下语文作业吗?”
李斯安是看着小黄鸭说的,鼻尖都快抵上了,很可怜地看着手掌心的小鸭子。
申南雅的手背压着额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章钰在后边喊:“交作业!李斯安,你作业呢。”
李斯安:“呜呜我还没有写。”
因为期间发生了那件事,他就不知道怎么开口跟齐婴借作业,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何况他前两天还在玩狐狸历险记,上蹿下跳了一路,之后带着王启跋山涉水,四处转悠,早上本来想补作业的,结果一头栽进水里。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你会帮我的吧。”李斯安又去捏小鸭子,假装对方回复。
“嘎嘎。”
后面那桌的都快笑吐了,池白远远就叫:“李斯安,你几岁了?”
“嘎嘎。”
申南雅手臂撑着额头:“你别捏了,李斯安。”
现在都气得喊他全名了。
李斯安下巴抵着手臂,手指压在小鸭子上,好像很无聊:“别人送我的小鸭子,为什么我不能捏呢,申南雅。”
“嘎嘎。”小黄鸭又叫。
申南雅自己的试卷扔给他,李斯安猛然接住了,抱了个满怀,喜笑颜开,双手合十:“您真是我祖宗,谢谢您嘞,好人一生平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鸭子给我。”申南雅说。
他手一抛,那只小黄鸭就送到了申南雅手里,申南雅别过头说:“你快点抄。”
李斯安刚写了两个字,觉得很累:“班长,你能帮我抄一下吗?我手酸。”
“我和你的字迹不一样。”
“那你能学一下吗?”李斯安放软了语调,好声好气地说,“拜托了班长,这次你帮我抄,下次我帮你抄。”
“李斯安!”他脑后陡然响起一个凌厉的声音,李斯安吓了一跳,刚偏过头,教导主任一脸怒容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从值日生手里拿着的扫帚,怒气冲冲说,“滚回你的位置去。”
李斯安:?
他位子不就在这吗。
旁观的几个啧了一声,连最后一桌角落的男生也抬起头来,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到最前面的倒霉蛋身上。
严恒也冷静下来,深呼出一口气:“李斯安出来一下。”
办公室里。
李斯安站得笔直,眼睛很低调地敛着,虚心受教。
教导主任说:“我观察你很久了。“
李斯安:“唔。”
严恒喝了口茶,唉了声,又看他:“你现在已经高二了,明年就是高三,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在别人争夺一分一秒,你看看你呢,一天天弄得鸡飞狗跳的。”
“玩风火轮,唱戏,捏鸭子,你看看你,哪点像一个高中生,你年纪小又是跳级上来的老师可以理解你童心未泯,但你看看你一天天干的都是人事吗?你那么牛你怎么不上天?你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李斯安小声:“有的。”
严恒尽量让自己有耐心:“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李斯安抿了抿唇:“保送呗。”
严恒的茶杯叩在桌子上,发出重重一声,李斯安吓了一跳,严恒语气:“你觉得保送很简单吗?”
“可是齐婴就保送了呀。”
“他能保送,那你能保送吗?”
李斯安:“自信点,老师,不要难过,你带的学生肯定能保送。”
严恒喝了口茶,显得很是悲伤:“可是我带不动啊。”
李斯安:“所以老师,你要更努力啊。”
严恒看上去心情很糟,恹恹地点了下头,但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怒声:“李斯安!”
李斯安食指拇指做拉链状,在嘴边一滑,狐狸眼忽闪忽闪睁着瞧人。
严恒喝了口茶,平复心情。
李斯安脚步一寸寸悄悄往外挪:“严老师,没别的事我就。”
“等下。”严恒提声,“以后每天放学前,来我办公室背一篇文言文。”
李斯安:?
李斯安下意识为自己找个朋友:“老师!齐婴也想来。”
“他保送了,不用来。”
“我的好兄弟今哲克、池白、章钰、宋昊……他们也想来。”他一口气报了大半个班的人名。
“就你,李斯安。”严恒用手指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今天晚上放学前我没有看见你背出文言文,就请你家长来一趟。”
“……”
李斯安一走,办公室瞬间恢复了原先的热闹,旁边桌的老师忍不住感慨:“严老师辛苦啊。”
“呵呵。”严恒冷笑,“我带了那么多届学生,我就不信不能把他语文拉到及格。”
李斯安走出教室,如丧考妣地往回走,累累丧家犬似的,手里还抱着一本严恒给他亲身定制的文言文手札。
“安安。”一双手摸上李斯安的脑袋,李斯安没躲过,眼睛抬起来,今哲克一双手拍拍他后脑勺,“今天就搬回来吧。”
李斯安:?
今哲克说:“老韩让你今天就搬回来。”
“不是吧啊sir。”李斯安说,“我这才在上面搬了三天,屁股都没坐热呢。”
“众目睽睽,你影响班长学习,抵赖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