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端起剑柄,手腕翻转,剑身在半空里划过一道明亮的弧度。
他正前方摆放着一只稻草人,上面的稻草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了。
李斯安手里那把沉重的铁剑按在地上,扶着膝盖喘气。
“这只是死物,妖孽却是活的。”老祭司在他身后说,“您的剑需要刺中妖孽的心脏,从祭祀台下来的只有一个。如果您杀不死他,他就会杀死您。”
“只有一次。”老祭司伸出一根手指,“您只有一次机会刺中他的心脏。”
“如果刺不中呢?”
老祭祀轻轻笑了声,并不回答。
李斯安抬眸。
老祭司趁机重复,强化认知:“神明的责任,就是杀死妖孽,神明大人,您是我们全部人的希望。”
“来人,神明大人练剑练累了,快来进贡来自西域的ssss级超甜葡萄。”
李斯安内心的怀疑又被打消下去。
可恶,虽然有点怀疑,可是这老鬼好会做人,说话也好听。
夜里的风声如往日,呜咽如鬼哭,七星灯碎,在空洞的暗室里,只剩下一盏,发出微弱的光。
隔着一层纱帐,老妇人停了下来,隔纱而望。
“你这又是何苦。”
老祭司的后背抵着冰凉的榻沿,屋内一簇烛火跳动,他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孱弱病态的的模样。
“汾娘,那次你放他走,我不怪你。”
老妇人拄着拐杖,仰起头来。
天色煌煌,头一次缀满了星辰。
“你心里明白的,这不是谁的错。”
老祭祀落出一声讥讽的苦笑,说:“汾娘,你如果只是为了说这话,你走吧。”
“春花开了。”老人笑着,眼睛瞭望星辰,“很漂亮,你该去看看。”
远处是一片花林,樱花层层叠叠如浪涌,似昔年盛唐旧姿,如今盛唐不在,绚丽烂漫却长存。
隔着一道墙远远眺望,李斯安踮着脚朝远处看。
在他身边,一个高大的黑影始终跟在身后,无论去哪也摆脱不了。
在他忘记了一些事情后,老祭司明显放松了对他的钳制,也不再禁他的足,只是让身边最信任的侍从跟在李斯安身边。
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整个苑内已经走厌了,每每走到这堵墙前,侍从都会出声阻拦。
“恶魔被困在牢笼里,那里是关押的恶鬼们,一批已经被驯化了的成为演员,一批未被驯化的就放逐在十里花林里。”侍从再一次解释道,“您不要再过去了。”
李斯安迟疑:“穷凶恶极的妖魔,放逐在……花里?”
“人间游荡的恶鬼都会在红月夜里出现,他们身处的,都是他们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山樱渡上层月光的银辉,樱花从风那端旋转飘舞过来,一朵旋转着落到李斯安手背上。
他心不在焉地仰望高处的月亮,好奇战胜了所有。
侍从说:“或许……”
话音未落,前面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李斯安不顾阻拦,攀着墙角就跳了下去,等到侍从反应过来要去捉他时,他已经跑得只剩下一个影了。
月光如练,李斯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风里。
许多奇形怪状的鬼穿过他身边,传来小鬼欢悦的叫声,李斯安跟着它们走,周围鬼聚拢在一处,有的还在源源不断往外走。
其中一个小鬼幸灾乐祸地说:“让祸斗看不起怪,现在被锤了吧,我看这条狗不顺眼好久了,他们南荒都亡了多少年,仗着会喷火就到处欺负人,现在碰到一个也会用火的,看它这次怎么办。”
“那个到底是谁啊?明明来了才几天,谁都打不过,明明那样难打,却丑陋得像人。”
李斯安插嘴道:“这是怎么了?”
两个小怪正在对话,被他一打断,不耐烦地扭过头想斥责。
却陡然看到他的九条尾巴,两小怪对视一眼,目里划过惊异,一声不吭,扭头就跑。
李斯安只好自己走,挤过重重人群,才明白了群鬼在干什么,有人在打架,全是看戏吃瓜的。
李斯安到达时,已经结束了,他还没看见什么,一只长相怪异的狗将看戏的人群扒拉开,晦气地冲半空“tui”了一口,转头离开了。
李斯安再抬眸,却一怔。
那是个一身是血的少年,周围的恶鬼避之不及,只敢害怕地躲在远处看他,他垂下的黑发发尾在滴血,瞳孔漠然。
明明浑身是血站在这至冷至邪之地。
对方恰好也抬起眸来。
看到李斯安的时候,那眼里有了零星的波动。
李斯安才彻底看清楚月光下那个人,月红落到他黑色发顶,像落了层柔软的霭。
只有一双眼睛,陷在深色里。
李斯安看到他的刹那,就像被击中了,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停下来,心如刀绞地疼了起来。
周围的野草被风吹得悠悠荡,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
周围的人都散了,原地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李斯安扭头就跑。
他跑回墙那头时,脸庞红扑扑的,连呼吸都在打颤,原本老祭司的侍从生怕他被生吞活剥了,见他安全回来,不觉松了口气。
“神明大人,您怎么了?”侍从好心问他,“你的脸好红。”
他摇了摇头,长睫盖住了眼睛,将情绪遮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什么。”
“那您为什么要摇尾巴呢?”
李斯安脸一下子涨红了,过了好半天,憋出一句:“真的有怪兽。”
“没有脸红,只是看到了怪兽,吓到了。”
侍从一脸诧异随即恍然:“其实您不用告诉我的。”
后续一连几天,李斯安都有些心神不宁的,侍从默认了他这种做法,明里暗里给他打着掩护,事实上不掩护也不行,李斯安腿快。
他就躲在树上,一连好几天,定点去摸,真的让他摸清了怪兽的轨迹,那群怪物恶鬼从最开始的见了他就跑,变作后来的见怪不怪了。
分明记忆告诉他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是那个名字刻的很深,他却知道那就是齐婴。那么问题来了,齐婴是谁?
也许是他的注视过于明目张胆,怪兽忽的抬了眼。
李斯安垂下眸,紧挨在那樱花树背后,像受惊了的兔子,慌慌缩了起来。
他怕被瞧见,整个人缩在树上,双臂紧紧抱着樱花树梢,小心屏住呼吸。
他这样其实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但事实上怪兽却好似始终无所觉察。
本来以为这场注视也会如往常一般过去时,一只形容如狗的怪物陡然奔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叫:“格老子的,老子今天非得烧死你。”
祸斗的速度过快,谁也没反应过来,一阵大火从半空喷出。
李斯安背后的那朵樱花树,瞬间被大火烤得光秃秃,树干上扒着的狐,毫发未损,一下子暴露了视野。
他还抱着树干,直直愣愣对上了树底下少年的眼睛,树上樱花被吹到地上,大雪般落了满身。
李斯安的脸“腾”一下红了。
喷火的狗看到上下两个时,脸色霎时大变:“我淦?!九尾?”
李斯安还没说什么,祸斗陡然扭头,几乎一刹那就没了踪迹。
剩下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以及树上树下两个沉默的人。
气氛过于尴尬了。
这糟糕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
怪兽转过身,首先朝远处走,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李斯安急了,伸手朝他,却一个趔趄,从树上滑了下去。
他落地的刹那,身体就下意识舒展开,跟个雪球似的变成一团在半空里旋转,不受控制地起飞,朝齐婴的脸砸去。
霎时两人都被撞得人仰马翻,李斯安感到一双手抓住了他尾巴,试图将他提起来。
慌乱之下他往旁边倒去,因为还是兽态,小小一只很轻易躲过对方的手,他就这么狐腿一伸,整个人以匍匐的姿势朝前倒去,直直倒在了齐婴面前。
齐婴想走,结果裤脚被一对山竹似的小尖爪子死死扒拉着,底下一只软白团子颤巍巍看着他。
见怪兽看他了,就跟要咽气似的发出一声惨的不行的“呜”。
齐婴:……
李斯安:……
齐婴顿了一秒:“碰瓷?”
齐婴蹲下来看他,李斯安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爪子一摊,就见雪白的毛发底下,露出淡淡的淤痕。
其实是提那把重剑时撞的,李斯安只有这一秒,是真心感谢老祭司的。
齐婴低下头,翻看了一会,一时想走也走不了,只好生硬地抽出纱布,用纱布缠上狐狸被甩出细微淤青的地方。
李斯安就安静地看着对方包扎。
不知何时恢复了原型,那张小脸就挨在那儿,动也不动地注视。
齐婴看着他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几秒后,松了紧绷的唇角。
李斯安:“你。”
齐婴:“不认识。”
齐婴站起来要走,李斯安一瞬间鲤鱼打挺,瘸着步子跟了上去,无论齐婴走到哪都跟到哪,小尾巴似的吊在身后。
齐婴偏眸:“你还要跟多久?”
李斯安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跟齐婴说,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在长久的沉默里。
齐婴猝然倾身过来,比李斯安还要高一个头,李斯安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下意识身体往后缩拉开距离。
这时他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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