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寂静,月光暗合,周遭风动声、鸦啼声不休,高处的槐花旋转着落到他们脚下,打着卷儿消失在泥地里。
林兆:“怎么可能是假?”
彼时祭祀台前老祭司的形容不似作伪,仿佛真的悲恸到了极点,在陈静瑄夺走虎符的刹那,有如玉山顽石将崩,分明是那样哀痛。
陈静瑄:“但虎符确实也无法拼合。”
“两只虎符一定有一枚是真,一枚是假,如果你肯定祭司的是真虎符,那就是默认我带来的是假了。”
“但我手里那枚,是从晏楚手里拿来的,他从那人的棺材里亲手取出的匪玉,怎么可能是假?”
关耳缓和了语气:“不如先回祭祀台上看看吧,没准有别的线索。”
弓长:“好。”
方才站过的玉阶高台上,只是鼎足林立,戏散人去,况且不论老祭司,连妖魔都一哄而散,消失得干干净净,原本的祭祀台上空荡。
他们走向方才城墙的位置,方才双手高举鼓槌的妇人也不见了,她鬓边掉落的一朵白花留在地上,被无数脚印踩得东零西落。
如今要确定虎符的真实情况只能先找到老祭司问清楚,但他们方才分明看见那些由始至终都陪伴在老祭司身边的暗卫,在身披铠甲地守着祭祀的每一寸土地,那场社火仪式点燃之后,仿佛也都随着月光的出现而消失殆尽了。
红月方出。
社火下的那些种种逐渐失控,有如前祭方才群魔乱舞的妖鬼一般,丧失本性,投入妖孽的队伍之中。
老祭司还会去哪。
林兆:“七星阵。”
陈静瑄:“楼顶。”
两人同时开口,不觉看了对方一眼,眼中划过一丝默契。
弓长不解他们的脑回路,林兆边走边跟他解释:“七星台,纵横北斗,老祭司有复国之心,定会借助七星的力量,起先陈前辈在七星塔内浇灭的灯虽多,却恰恰遗漏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盏主灯,是以老祭司的身体为灯芯,真正燃着的主灯。而那盏人皮灯,只是纸糊的蜡,用来混淆视听的,包括布下的每一步都顺应天时地利,这样的人,不应该出那么大的纰漏,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那一声声听得人骇然,关耳问:“若是按照你说的,他费劲周章来误导我们,为的是什么?”
林兆:“去了就知道了。”
通往七星塔的路并不远,只是一路鬼怪难缠,红月夜里发狂的野怪众多,不多时,虽是杀出了附近,但身上也落下许多伤来。
关耳却见弓长一路更沉默了,忽然顿在半路,怔怔不语,便说:“瘸子,你怎么了?”
弓长皱眉:“七星阵,之前桃儿不是说每一处都对应天上那七颗星辰,那七个地方每一处我们都去过,唯独有一个地方,无论这次还是上次,我们都没有去过。”
关耳抬眸。
在山峰的最高处,遥不可及的石阶之上,一处山庙暗藏在云烟缭绕间,如转世仙人般,矗立在那儿。
山脚下,却是血流成河,妖魔遍地。
这样异样的感官让众人无一不皱了眉。
陈静瑄:“那山庙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去过,玩家的通关率和它的关系并不大,即使没有经过,也有玩家出来能达到逼近满分甚至是满分的评分,不少人就认为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系统bug。”
关耳叹气:“平平无奇才是最要命的,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时么。”
陈静瑄:“来不及想了,这次的这一句和原先差的太多,已经不是单纯的做任务那么简单了。”
弓长手扶着胸膛,往里轻轻按了按:“我也感觉到,地底下有东西在失控,仿佛这次在游戏里如果死了,就不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又醒过来。”
“游戏完成度。”
“看是哪种完成度了。”
“到了。”
陈静瑄陡然停了下来,在他们面前,矗立着一座高达百尺的通天塔,高可摘星辰。
林兆:“好坏不论,听天由命。”
“走吧。”陈静瑄说,“他应该就在上面。”
他们绕着七星台一层层往上走,走到七星台最顶端,果然有一个暗道,通往露天的高处。
门慢慢推开了。
背对着他们,老人苍老的身躯像是老了百岁,眼睛空洞看着前方。
再往外是连绵的城墙、孤云,草木凋零,飞鸟倾旋。
漆黑的深夜里,夜空里无星亦无月,红月仿佛也消失了那般,徒留茫茫的夜海,一道不知从哪打来光手电筒落到黑发发梢上,照得晃明。
这使得他们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异样,老祭司肩膀上趴着只有四只手、一只眼睛的血淋淋的怪物。
那只怪物生得可怕,在座俱是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往后退。
老祭司头也不转,眼里只看着远处层层的高山,平静道:“你们来了。”
山河有恙,万鬼之下,却是王气黯然收。
陈静瑄直接道:“真的虎符还在你手里。”
老祭司望着凋零的草木,神情似乎淡漠,却没有急着回话。
废土之外,都是奄奄一息。
老祭司却慢慢笑了,轻声道:“握瑜,握瑜,我宋握瑜此生,只握住过这一块瑜,如今,也交回了它的主人手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正对着月光,自言自语。
“虎符是真,祭司是假。”
“他状况不对劲!别干站着!”弓长陡然提声喊道。
但说这话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弓长那声提醒,无数道暗箭飞了出来,朝他们门面袭来。剑芒暴涨,朝着他们的门面袭来。
老祭司身型陡然一转,落到地上,陈静瑄更快,拾起脚边的软剑,砸开那些半空飞舞的乱箭。
但其他人没有那么幸运。
那剑却偏了一下,堪堪划破老祭司衣角,那双被陈静瑄用剑刺中了的眼睛,也倒映出一片血光,红光大骇,连着整片土地都震荡起来。
陈静瑄:“什么!小心点,往后!”
顿时一目的怪物像是痛苦万分,身体不断地膨胀,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内里撕裂开,一层层朝外吐出,在座人都惊吓又厌恶地得纷纷朝后退,手捂口鼻。
一目的身体源源不断往外翻滚皮肉,月光洒落到老祭司苍白的身体上,被红月倒映出的影子上,明显有一把利剑撕扯开影子的身体。
老司机痛苦万分地在光芒里被蚕食殆尽,而一目的身体却越长越大,还在不断膨胀中。
转瞬间一目的四只手都落到了地上,霎时,那道影子变成了一身白衣,皮肉从底下飞快地长出来,像蘑菇的孢子慢慢蓄满,从头到脚似被月光柔和地包裹住。
那张脸上带着纯白的面具,身形顿时暴涨了许多,在月色下也看不清楚眉眼。
众人待要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目怪物变成了一身白衣的面具人。
余下的人身体都呈现异样紧张的神态。
却见方才那白衣身体诡异至极,如同穿梭在黑暗里,瞬时就流出了黑暗。
而方才的老祭司嘴唇蠕动,眼里含泪,明明被影子已经被撕裂了,最后的灯也消散不见,还冲着那道背影叫了声:“祭司大人。”
林兆:“小心!”
谁也没有想到老祭司即使都强弩之末了,还要冲他们放暗箭,无数利箭朝他们身上飞来,箭上啐毒,瘸子的腿脚不便,即使和瞎子配合躲过这些攻击,即使那样,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中了箭。
等他们去看伤势时,关耳抱着一只手臂倒在地上,而肩膀上赫然红紫了一片,空气寂静得可怕。
关耳倒吸了口凉气,细细呢喃着相关:“眼睛,一只。”
弓长抽气:“是了。”
此时此刻,再不明白都难。
几个人脸上皆是神情凝重,显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点。
弓长低声:“昔日淮南子记三十六国,其中有一国记有一目人,在那书中如此写,有人一目,当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
关耳低声:“我们如今,怕碰到的正是这个,方才的一目怪物恰恰就是传说中的一目民。”
林兆不明白:“一目民,又怎么了?”
陈静瑄说:“我来时,看过那个时期的资料,大荒之时,多国纷乱,唯独被抹去名姓的昭,曾有祭司,自一目国而来,我不太确定,但这一目人确实可可疑,方才老祭司说他不是真的前祭司,那么。”陈静瑄话音一顿。
“还有那副面具。”关耳说,“在北欧那么有这么记载,一目人脸带面具,这种巫术打扮,无论是史前,还是北荒,基本都能确认下来。”
绝望尽头,关耳连声音都稳了:“我们把他放了出来,会发生什么?”
一时寂静。
关耳那半截话没有说话,忽的眼珠一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弓长慌张叫了声瞎子,去扶好友。
陈静瑄:“那箭上淬了毒,他中了箭,不过倒也不必真的担心,
陈静瑄垂眸:“不过惊悚不让人真的死亡,它让人每一次死亡之前都体验到真实濒死时的那一刻,不知该说他仁慈还是该说它残忍。”
林兆缓缓替关耳合上了眼睛。
弓长沉默了许久,对陈静瑄道:“借您的剑一用。”
陈静瑄探出剑。
弓长毫不迟疑地,身体前倾,只听得一声利剑入腹的声音,一道鲜血迸了出来。
陈静瑄眼眸微凝:“你们。”
但可能想到自己的队友,便哑然闭了嘴。
弓长摇摇晃晃,拖着濒死的身体,慢慢走到老伙计的身边,喘着粗气倒了下来。“瞎子,等我一块走。”
一时地上只剩下两具死尸和两个活人。
林兆显然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场景,人都楞了。
天空飘下一朵落花来。
在百丈高的纯金里,落下一道稍瞬即逝的黑色掠影。
陈静瑄:“齐婴?”
齐婴甚至很有礼貌地点了下头:“请问刚刚那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